☆*——*——*——*——*——*——*——*——*——*——*——*——*——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医女荣华归》作者:艾佟 内容简介 对张水薇来说,死人比活人好相处,安静又不会算计人, 心肠是红是黑,用神医师傅教她的解剖大法一验尸体就知道, 谁教她被前夫吓怕了,为给勾搭来的贵女腾位置竟对她下毒, 虽说侥幸没死成,但高门大户实在可怕,她不陪他们玩总行了吧! 只是从休妻变和离的代价有点大,疼她的父兄为此辞官离京避居江南, 堂堂第一武将得靠送镖维持生计,自己则满身是病,连骨头都带毒, 但能摆脱过去是件好事,何况好日子得靠自己争取, 于是她靠学会的医术和验尸技巧成为有点名气的大夫兼仵作, 连县令都三不五时请她帮忙,本打算就此度过余生, 不料平静日子却被她救回来养在后院的重伤男人给打破, 明明伤都好了,这位高傲贵气的世子爷却赖着不走, 不但当起她的护卫整天绕着她打转,更在她旧疾复发时, 夜夜用自己的体温替她保暖免除蚀骨之痛,还让她养成依赖他的坏习惯, 然而就算这男人说喜欢她,不愿她嫁别人,甚至打算求皇上赐婚, 可皇上给了他一叠贵女画像,要他从中挑一个当妻子的事又该如何解决…… 楔子 刑事房秘辛   阴暗的牢房充满了腐败的气味,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透着窒人的死亡气息,如同一张黑暗织成的大网,隐藏着许多见不得人的阴私。这是贵重威武的皇宫最残酷的一角——刑事房,几乎每日都有宫女太监被送到这儿,用一声声的惨叫揭露后宫的丑陋,牵扯出朝堂上的政治变化,更道出京城权贵官宦不为人知的阴私。   凡是进了这里,下场往往只有一个——死,用刑几日,比蚌壳还硬的嘴巴也能敲出话来,刑事房当差的太监更是一个比一个还会钻营打探,就是谁家母猫生了几只小猫,分送给哪几家交好的,都逃不出他们耳目,他们对权贵官宦的掌握不下于专为皇上打探消息的暗卫,差别在于各有主子,不过刑事房里,无论你私下为谁效力,互通有无是免不了。   「大人,听说勤国公世子夫人……不是,是武腾将军的女儿死后复活,真有这样的事?」小六子是刑事房年纪最小的,不久前才从新进的太监里面挑上来的,得到消息总是慢上别人好几拍,可是一张嘴巴很甜,谁在他面前都是大人。   小六子口中的大人是刑事房第二号人物房安,谁都知道他背后的主子是皇后娘娘。「你这小子有几分本事哦,勤国公府打死一半的奴仆方才压下此事,你竟然知道!」   最近京城最教人嫉妒的莫过于勤国公世子,与其夫人和离之后,竟然还可以迎娶四公主为妻。传闻,勤国公世子夫人善妒,又没有为世子生下子嗣,勤国公世子原打算以七出之罪休妻,可最后闹到皇上面前,却是武腾将军用辞官为女儿换来一张和离书。   真相果真如此?   不,熟知内幕之人皆知是四公主看上勤国公世子,可又不愿意委屈当妾,强行给勤国公世子夫人喂毒后,就急着对外宣称世子夫人病得快死了,世子爷还故作好心通知远在西北的岳父和三位舅爷,岂知灵堂都设好了,断气的人竟然活起来了,勤国公世子差一点就吓破胆了。   「小的还想拜大人为干爹,岂敢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看着听着?」小六子从来了刑事房就绕着房安打转,当房安是刑事房老大似的拍马屁,这让房安看他格外顺眼。   房安笑得很满意。「这世上哪有死了又活过来的事?不过是喂毒的人以为她必死无疑,不曾想到,她的命如此强硬,寻常的毒毒不死,最后还让武腾将军将人救回去了,之后才有那和离之事……勤国公世子如今想起复活那一幕,还噩梦连连。」   「武腾将军的女儿真是命大福大!」   「命是大,至于福……武腾将军已经被迫携儿带女远避江南,今生只能窝在那儿种田,功名利禄都没了。」房安很清楚,武腾将军张德一沦落至乡野不全是因为女儿,更重要的是当今皇上容不下他,一步步夺权,就算没这事,这位大梁的传奇英雄也迟早败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房安摇了摇头。「当今皇上在位一日,张家别想翻身。」   不,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可惜他的家人一个也没有活下来……角落牢房蜷缩着身子的男子看似没了气息一样虚弱,一对耳朵却灵敏得连牢房外太监们几句闲聊都听得清清楚楚。   喂毒后都还可以活过来,必是老天爷眷顾不舍之人……他是否也能成为老天爷眷顾不舍之人?   他要活下来,他的人一定会想法子救他,他要报仇,绝不让成国公府一家老老少少死不瞑目……念头一转,深沉的黑眸对上状似不经意从他身上扫过的目光,陷入一片死寂的心不由得一震……今日起,他不但要熬过每一次抽打在身上的鞭子,更要从这儿挖到权贵官宦之家见不得人的秘辛,活着走出这里讨回成国公府百年世家的名声。 第一章 高贵的病患   义庄其实是由宗族发起的慈善机构,举凡扶幼、养老、婚嫁、丧葬、济贫、救灾、助学,义庄皆在其中发挥作用。在江南地区,义庄组织盛行,离乡在外的游子大都希望死后能够返乡安葬,义庄便提供一处暂时摆放棺木的地方。而有些客死异乡之人,遗体因无人认领便也安置在义庄,等待善心人士捐棺助葬。   往常,张水薇帮县衙门验尸不会来义庄这种地方,今日乃因县衙衙役是在义庄附近发现死者,而死者已经面目全非认不出样貌,衙役便求了义庄将死者安置在此。   一直以来,仵作都是贱籍,一般由贱民或奴隶担当,仵作除了验尸以外,也从事敛尸安葬的工作,几乎没有女子担任仵作。而张水薇从事仵作工作,正确说法应该是验尸,已有一两年了,起初是因为师傅华神医告诉她,习医之人一定要了解人的身体,而死人是最好的学习样本,于是在父亲衙门好友的牵线下,她开始跟着师傅帮县衙门验尸,直至今日,她已经可以独立作业了。   出了义庄,张水薇将手里的工具箱丢给等候在外的伊冬,才取下脸上的口罩,从口中吐出一片姜。师傅说,姜片有辟秽消毒作用,面对尸体,含一片姜,能够防止尸体释放的有毒气体侵入人体。   「今日有劳张大夫了。」随后走出义庄的何县丞行礼致意,便领着两名衙役离开。   目送他们上了马车离开,张水薇带着沙哑的嗓子轻吐了一口气。虽然如今面对死人已经可以波澜不惊,可是对生命的流逝依然充满了感伤。   「宜县不是有两名仵作吗?为何还特地让小姐来这儿跑一趟?」伊冬知道张水薇是为了习医才验尸,可是县衙安放尸体的停尸馆终究在城中,不像义庄设在城外,即便阳光温暖,还是挥不去阴寒之气。   「此人之死有些蹊跷,何县丞才会特地请我过来。」张水薇倒觉得来义庄验尸比去县衙的停尸馆方便省事,这儿离张家的庄子比较近,且无须进城,她就不必换上男装示人。   「此人不是死于跌落山崖吗?」   「大腿内侧出现似拳头打伤的赤肿痕迹,身体毛孔有轻微出血,这应该是食用果食或金石药物造成的中毒。」   「这不就是谋杀吗?」   张水薇没有言语,师傅说过,只要陈述眼睛所见,至于追根究柢、寻出真相,并非她的职责。这对她来说不易做到,过去遭受的伤害让她总想申张公义,可是师傅却道,一个人要先懂得权衡利弊,否则,公义不但不能申张,还会搭上自个儿。父亲与兄长已为她付上大半辈子成就的功名当代价,她万不可再给他们添麻烦。   伊冬一想到里面有个死于非命的人,全身顿生一股寒意。「奇怪了,鸿叔怎么还没过来?」张鸿是张家家将,张家举家迁至宜县,张德一忙着设武馆建镖局,便将护卫张水薇的差事交给他。   张水薇平日走访各个村落行医,病患之中若有行动不便之独居老者,张水薇总是托张鸿另寻时间探望,今日张水薇出城验尸,张鸿便藉此机会探望几位老者。   踮着脚尖眺望了一会儿,伊冬等不及的道:「我去前面瞧瞧。」   张水薇闻言一笑,一阵风儿扬起,淡淡的血腥味钻入鼻息,她不由得一凛,义庄有死人,不应该有受伤的人……她踟蹰片刻,双脚终究有了主意向前迈出,朝着义庄后面的园子而去。   张水薇可以听见自个儿的心跳声,随着脚步越来越沉重,敏锐的鼻子很快就帮她找到藏在石碑后面的人。   「公子怎么了?」她应该对陌生人保持警觉,可是看见受伤之人几乎面目全非,身为医者想救人之心瞬间凌驾理智之上。   男子努力抬头睁大眼睛打量张水薇,似乎想确认眼前的人是男是女——声音沙哑低沉,应该是个男子,可那张脸却是娇滴滴的姑娘……   男子试着支撑身子,感觉得出来他是个相当高傲的人,可是吐出来的声音极其虚弱。「今日若蒙姑娘相助,他日在下必定加倍回报。」   张水薇没见过这样的人,已经支撑不住了,还不忘了摆出姿态。「我是个大夫,遇上能救之人而不救,有违医者之心。」这是说,她今日相助不是为了求他回报。   「我身上已经没有银子了。」   「等你的伤好了,我会帮你找活儿挣银子。」   「姑娘难道不怕救的是山贼盗匪?」   张水薇差一点傻眼了,他不是应该担心她不救人,怎么反其道而行?「在医者眼中,病患就是病患,不分贫富贵贱,不分好人坏人。」她不是烂好人,为富不仁者愿出百两诊金请她诊治,她看也不看直接一口拒绝,可今日他遇见她了,她看他就是病患。   「换言之,无论我是谁,你都不会后悔救我吗?」   「我只会后悔一件事,明明可以让你活命,却将你医死了。」她只怕自个儿医术不精,病患落在她手上,她却必须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断气。   一怔,男子扬起笑容,那张看不清圆扁的脸瞬间光彩夺目,张水薇不禁怔住了。   「小姐……小姐,鸿叔来了……小姐,你在哪儿……」伊冬的声音由远而近。   「伊冬……」回过神来,张水薇匆匆站起身,男子突然伸手一抓,她不由得低头看他,见他眼中多了一份警戒,觉得好笑,一个随时都会倒下来的人,怎么还防备心这么强?「既然要救你,我就不会冒险让人见到你,可是,没有伊冬和鸿叔帮忙,我没法子将你从这儿弄走。」   半晌,男子的手垂了下来,张水薇走出来迎上已来到园子的伊冬。   「小姐,你怎么跑来这儿?」伊冬松了一口气道。   「嘘!你不要惊动义庄的仆役,请鸿叔将马车驱至后面树林,再取一块木板过来,另外,你先将我的医药箱拿过来。」她跟着师傅四处行医,早习惯出门带上医药箱。   「木板?」   「救人。」   伊冬顿时明白过来,两眼瞪得好大,慌张的东张西望。「小姐……」   张水薇举起手打断她,不容反驳道:「若是我医术不好,救不了人,也就认了,可是,连试都不试就放弃了,这岂是医者所为?」   张水薇一拗起来,谁也劝服不了,伊冬默默转身快步出去找张鸿,再折回来,手上已经多了一个医药箱,张水薇接了过来,让伊冬在此守着,自个儿回到石碑后面先为伤者做初步诊治。   张水薇可以在不惊动义庄仆役的情况下将人弄走,但是想将人安置在家中,即使是藏在庄子后面竹林深处的小屋,也不能不告知家人。   张氏在宜县是大族,在此很有影响力,可是如今张德一只图安稳度日,凡事低调不肯出头,就怕惹上麻烦后,连老家都不能待了。还好张德一带着老大张柏勋和老二张柏阳去南蛮送镖,华神医也跟着去寻药,而眼下家中的主事者是最耿直豪爽的张家老三张柏斌。   张水薇以为交代一声就行了,没想到张柏斌大惊失色,好像千军万马要杀上门。   「妞妞,我知道你是大夫,不能见死不救,可是看他的伤势,肯定惹上大麻烦,我们不能将他留在这儿。」张柏斌向来对妹妹言听计从,不过避居在此三年,多少变得谨小慎微。   是,他们不该多管闲事,他身上可见鞭伤,很显然是在狱中留下的,还有更多刀伤,这可能是被人追杀,总之,无论如何看他都只说明一事——危险,可是她若撒手不管,他很可能死路一条。   「三哥哥不要大声嚷嚷,没有人知道这儿多了一个人。」   「庄子进出的人太乱了,如何藏得住人?」父亲设武馆原是为了张家子弟,从其中培育镖师,因此直接将武馆设在他们的庄子,没想到短短一年,张家武馆就闯出名号,不但吸引城里的官家子弟来此习武,连附近县城的官家子弟也寻上门。   「除了我们府里的人,能进出庄子只有武馆学徒,他们见了你还要恭敬喊一声三师傅,你怎么将他们当成了市井混混?再说了,他们进出仅止于二门,就是府里的人都不见得全识得,如何发现多出一个人?」   「那些孩子一个比一个还鬼灵精,他们打闹的本领可不输市井混混。」   「武馆开设至今,他们没有一个敢闯进二门,何况这儿是我最宝贝的草药园,府里的人不会随意踏进这里。」   张柏斌张着嘴巴却反驳不了。确实如此,因为习医的关系,妹妹想种植草药,爹看这儿隐密,又有一大片空地,且离她的院落最近,很适合她捣鼓钻研草药,于是在此给她建了一间小屋,可是这丫头一忙起来,总是没日没夜,往往就近在小屋榻上安置,父亲见了,索性在小屋东侧的空地又建了一处置物间,专门贮放草药,而小屋给妹妹歇脚小憩,也因此府里下人更不敢随意来此。   张柏斌懊恼的抓着头。「你这丫头的嘴巴究竟像谁?错了也被你说成有理!」   「错了的是三哥哥,我当然有理。」   「我……你这么不管不顾的蛮干,我一定会挨骂!」张柏斌真的有够委屈,无论在谁面前,错的一定都是他。   「若是爹,我相信爹也会救人。」   「爹会救人,可是只让他歇上两三日,就会给上一笔银子将人打发。」   张水薇明白,这是助人却又不沾上麻烦最好的法子,可是,若放任他继续逃亡度日,他不死在追杀者的刀下,也会因为身子严重亏损而亡。   「他的身子如今禁不起折腾了,养好了少说也要一年半载。」   张柏斌惊愕的瞪大眼睛。「难道你要将他留在这儿一年半载?」   「别急,说不定伤好了,人家就迫不及待离开了。」后有追兵,又岂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了?这只怕也是他身子如此亏损的原因。   「最好如此……不对不对,你说清楚,你真的要将他留在这儿一年半载?」   「我不想这些,只有一个念头——救人就要救到底。」   「不行不行,你要尽快将他送走!」张柏斌急得跳脚。他还会不了解她吗?只要落在她手上,死了也要想法子弄活,何况是一个用好吃好药就可养得健壮的活人。   「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三哥哥要记得守住自个儿的嘴巴。」   张柏斌完全没意识到自个儿已经被转移注意力了,忍不住大呼小叫抗议。「我何时成了三姑六婆?」   「遇事不经脑子,想说就说,说的全是你知道的事,这比三姑六婆还可怕。」   嘴巴张了又阖上,半晌,张柏斌终于垂头丧气的摸着鼻子闪了,张水薇见了好笑的摇摇头,转身进了小屋,没想到他们争论许久的病患竟然醒着坐在床上。   「我给姑娘添麻烦了。」逃离京城至今,赵平澜第一次相信自个儿活下来了,他闻到的不再是腐败、阴湿、恶臭、血腥,而是草药的气息……以前,他从不知草药的气味是香的,单是见到草药就觉得苦涩难忍。   「如今公子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虽然这儿是田庄,但是比起城里的高门大户还安全,公子不必想太多了。」有张氏这把大伞,盗贼宵小不会随意打这儿的主意。   「在下姓赵名远。」   「我姓张,行四。」张氏人丁兴旺,可是女儿生得少,她还是张氏所有兄长口中的么妹。   「身上的伤好了,我就离开。」一路奔逃,一次又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他始终不敢真正闭上眼睛,害怕睡着了就再也无法醒来,令复仇之梦永远无法实现,愧对暗中助他逃出刑事房的人,还有一路上提供他庇护的人……他真的累了,身子又痛又倦,很想在此停下脚步,可是,若不能确定摆脱追兵,他留在此地势必给他们带来危险。   既然要救人,她就不会赶他走,可是一旦他行动自如,执意要走,她也不会强行留下他的。「公子在此只有四个人知道,若是不得不对何人提起,我必定知会公子。伊冬会负责公子的膳食和汤药,我每日在草药园待上一个时辰,会顺道过来为公子把脉,而三哥哥也会不时过来问候公子,公子有何需要可以告诉我们。」   他看她约莫二十,可是从见到她的那一刻,只觉得她处处沉稳练达……他唯有在操持成国公府中馈二、三十年的娘亲身上见过此种气度。   「公子还是赶紧歇下吧。」他一定是防备心很重的人,若是她,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必然躺下来就睡着了,况且半个时辰之前喝下的汤药有助眠之效。   「张姑娘不问我吗?」   「我想说就会说,不想说就不会说,公子难道不是如此吗?」   愣怔了下,赵平澜笑了,这是多么玲珑通透的女子!   她的眼睛又被笑容闪到了,怎会有人在面目全非的情况下还能笑得如此夺目?是因为他有一双特别幽深明亮的眼睛吗?不管如何,她肯定这位公子受伤前绝对生得俊美非凡。   「谢谢姑娘。」若她执意问他,他不愿意说也要说,不过,将全都是虚构的,而他,不愿意对自个儿的救命恩人扯太多谎言。   「若是公子想说,我也乐于倾听。」   「我记住了。」   「公子若是无事,我就不打扰了。」张水薇行礼退出小屋。   待听见张水薇的脚步真的远离了,赵平澜慢慢躺回床上,努力睁开的眼睛终于抵挡不住倦意的闭上……这一觉,他睡得昏天暗地,整整一日,方才清醒。   养了数日,赵平澜那张脸还是看不出美丑,可是,终于有力气走出屋子了。   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赵平澜感动得湿了眼眶。虽然曾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他要活着走出刑事房,可是他不敢去想要等候多少日子,就怕越想,越是绝望,真的有这么一日吗?如今,他可以抬头望天,他可以看见蓬勃生机,他可以听见鸟儿在枝头欢快的啾啾叫……以前,他总觉得鸟儿真吵,就像聒噪的女人,如今方知习以为常的平凡都是珍贵的存在。   赵平澜打量这片竹林里的园子,左右两侧是一片片整整齐齐的园圃,种植的草药相当多。靠近小屋的一角架了一个凉棚,上头被牵牛花藤蔓爬满,一朵朵紫红色的花儿点亮了一片绿意,凉棚下摆了木制桌椅。   「赵公子看起来精神好多了。」伊冬端着汤药从置物间的廊下走了过来。   「有劳伊冬姑娘了。」赵平澜拿起托盘上的汤药,一口气喝了……以前,他连一点药味都闻不得,而今虽然觉得药味很苦,却可以尝到苦中的甘美。   「今日一早小姐还向奴婢提起,务必要提醒赵公子出来晒太阳,没想到今儿个就见赵公子自个儿出了屋子。」   「今日怎么不见张姑娘?」赵平澜将药碗放回托盘上,张姑娘每日辰时过来帮他把脉,可是这会儿都过了未时了,她却还没出现。   「小姐今日在前院为村民义诊。」   「义诊?」   「义诊就是不收诊金给村民看病,华神医说这是敦亲睦邻。」   「谁是华神医?」   「华神医是小姐的师傅,不过华神医总是说,再过个几年,小姐一定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小姐一手针灸之术尤其厉害。」伊冬神气得好像华神医赞的是自个儿似的。小姐太了不起了!被夫君喂毒后遗弃,最后还被迫离开京城避居江南,这若发生在寻常女子身上,肯定镇日以泪洗面,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可是小姐却变得更坚强,学习医术救助可怜人,还当仵作助县令办案,培育各种草药……让县衙那些当官的见了小姐都恭恭敬敬喊一声张大夫。   「我能遇到张姑娘,乃上苍怜我。」   「这倒是,城里的大夫看诊都先要诊金,小姐明知你身无分文还救你,不能不说你真的命很大。」   这一路南逃他确实见识到大夫势利的嘴脸,有许多时候,无人投靠,他不得不自个儿闯进医馆,坐堂大夫一边向他要银子,另一边就让人悄悄去告官,逼得他最后总是抢了药就跑……从小生在凤凰窝,一出生就得到世子的封号,他一帆风顺不知天高地厚,看着名门世家的女儿为了嫁给他抢破头而得意洋洋,最后还是请先帝赐婚才断了媒人的脚步。   若非先帝突然驾崩,他与父亲还没理清楚新皇对成国公府抱着何种态度,就发生遭人陷害的事,让当今皇上逮着除掉他的机会,他一辈子不会知道饥饿的滋味,不会知道为了活下来人可以不顾羞耻抢夺。   「做人要知恩图报。」伊冬忍不住想提醒他,他应该很清楚自个儿在张家一日,张家就要承担多大的危险,若是他还有一点良心,就赶紧走人。   「我会知恩图报。」   「你何时要离开……」伊冬的声音及时打住,这样赶人的意图好像太明显了。   「我觉得这儿很好。」这几日无须过着草木皆兵的日子,他终于可以静下来思考,若皇上真的倾力追杀他,他不可能逃得了。这一路追杀他的人约莫四五个,且是皇上还在太子之位上的心腹侍卫,这是何意?皇上不能明着追杀他。在世人眼中,成国公府被抄家时他就应该死了,可是皇上不愿意他死太快了,掩人耳目将他关在后宫的刑事房,这同时给了他活下来的机会。   皇上不能光明正大缉捕他,就不能惊动官府,只靠着那几个侍卫暗中寻找,他们锁定成国公府的旧友和医馆,因此他往往在一个地方躲藏个两三日,他们就追上来了,这一次来到宜县,他意外被张姑娘所救,他们不可能找到这儿,换言之,这儿是他寻到几个侍卫幕僚之前最安全的藏身之处。   伊冬惊愕的瞪大眼睛。「什么?难道你要在这儿住下来?」   「若是张姑娘不愿意留我在此,我也不敢打扰。」   「你刚刚不是说要知恩图报吗?」   「伊冬!」张水薇略带责备的声音响起。   伊冬懊恼的一瞪,他想必早就看到小姐了,却不肯提醒她。   「若赵公子放心留在这儿调养身子那是最好。」她救了他,当然不愿意将他推回刀剑底下。   赵平澜第一次仔细打量张水薇。生得很娇弱,可是眼神坚定飞扬,这正是她给他的感觉,柔软中透着刚强,似水又似铁。   「在下想先请问张姑娘一件事。」   「请问?」   「这几日可有陌生人上这儿打探?」   「没有。」   「若是如此,我就厚着脸皮请求张姑娘让我待在此地养好身子,我会付银子。」   伊冬忍不住哼了一声。他有没有搞错?如今他身上的衣服还是三少爷的。   张水薇瞥了伊冬一眼,伊冬立刻摸摸鼻子返回置物间。   「这里既安全又隐密,村民几乎出自我们张氏,一有生人出现,村民就会奔走相告,这也是为了防盗贼,公子可放心养伤。」   顿了顿,赵平澜忍不住问:「张姑娘为何愿意帮我?」   「师傅说过,今日你能助人,他日也许是他人助你,谁都无法预料明日如何,为何不给自个儿留下更多机会?」   她与师傅相遇在父亲奉命戍守南蛮边城之时,当时南蛮不时小辨模的扰边,师傅在逃亡之时遇到她,随后来到他们家。那时她年纪还小,又因为母亲的遗愿,一心一意只想当个端庄贤德的女子,师傅有心教她医术,她却无心学习。   来年先帝亲征南蛮,父亲在一场战役中救驾有功,将大梁几乎全军覆没的劣势转为胜利,得到先帝赏识,他们得以返回京城,而师傅不喜欢北方,便听了她的建议来到张家老家。三年前元韦洲喂她毒之后,伊冬喂了师傅留给她的保命丸,因此保住了她一条命,这不是正应了师傅的话,当初她救了师傅,成就了师傅救她的机会。   赵平澜细细一想,从刑事房一路到这儿,有许多人帮助他,而这些人不也是当初爹或他帮助的人吗?   「你师傅真是一个奇人!」   「师傅确实是一个奇人,有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可是,却很有道理。」若不是师傅,她很可能陷在自怜自哀当中,让身边爱她的人伤心难过。   「张姑娘放心,若是我待在此地会给你们带来祸患,我一定会离开。」他手下的人一旦找齐了,他会彻底解决那些追兵。   虽然狼狈落魄,依然高傲自信,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她突然很好奇,他究竟是何人?   「你只要安安分分待在这儿别轻举妄动,我们绝对有本事护住你这条小命。」张柏斌每次看到赵平澜总是臭着一张脸,没法子,他这个人藏不住真实的感觉。他懊恼的拉了拉张水薇。   「你这个丫头为何不等我就跑来了?不是说好了我们要一起来吗?」张柏斌坚持妹妹来这儿一定要带上他,虽然这个自称赵远的家伙一张脸肿得像猪头,可是那双深沉黑亮的眸子实在太耀眼了,一看就是个会勾人魂魄的。   「我看三哥哥正忙。」张水薇实在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前告诉三哥哥,每日大清早的还不是她独自来这儿侍弄草药。   「再忙也没你重要。」   「我无须你时时跟着。」   张柏斌扫了赵平澜一眼。「爹说你太善良了,很容易被人家欺负。」   「没有人会欺负我。」   「我们当然不敢欺负你,你一根针扎下来,我们就痛得哇哇叫,不过,有些人不长眼睛,不知道你的厉害。」   张水薇噗哧一笑。「我怎么成了凶神恶煞似的?」   「不是,你是我们村子的仙女,不过整人也很厉害。」他可是尝过那种被整的滋味,一次而已,至今想起来都还冷汗直流。   「知道我厉害,就别再说个不停,小心我拿你试针。」张柏斌闻言立刻蔫了,张水薇见状一笑,转向赵平澜。「进屋吧,我帮公子把脉。」   「有劳张姑娘了。」赵平澜拱手行礼,请张水薇先入屋,他跟在身后。   走出屋子后,赵平澜首要就是锻链身子,因此他向张柏斌要了一把剑,另要了一把小刀和整套雕刀。张柏斌对此颇有意见,觉得他是个不安分的病人,可是嘀咕归嘀咕,还是给他准备了,要不然一状告到妹妹那儿,他肯定挨骂。   赵平澜一开始只在天未亮时起来练一次剑,过了几日,身体能自由驾驭手上的剑后,增为一日两次,再过几日,增为一日三次,不过其中一次,是练习射箭。   虽然一出生就是尊贵的世子,可是为了让他成为足以支撑整个家族的继承人,父亲对他极其严厉,文与武皆为他请最好的先生和师傅,每年皇家狩猎他皆夺第一,先帝大肆赏赐,还不忘了训诫皇子们以他为榜样……若知这份名声会带给成国公府灭顶之灾,他宁可不要!   他要复仇,他要为成国公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讨回公道……赵平澜的剑势越来越凌厉,身轻如燕的穿梭在竹林间,令人眼花撩乱……   「好!」张柏斌见了忍不住拍手大叫,不曾想到这个伤好后长相俊得教他倒尽胃口的家伙有如此身手。   收剑,赵平澜顺了顺气息,走到连袂而来的张柏斌和张水薇面前。「献丑了。」   「我们来比划比划吧。」张柏斌兴致勃勃的道。   张水薇懊恼的斜睨他一眼,以一个大夫的口吻道:「赵公子的身体尚未痊愈,宜多静养。」   「张姑娘放心,我不敢贪多,每日一两回,倒觉得身子越来越轻松了。」   这会儿张柏斌看赵平澜更顺眼了。「习武之人不能当姑娘家娇养,每日锻链上几个时辰,更是有益筋骨。」   「三公子所言极是,习武之人早已习惯每日锻链身子,成日呆坐着躺着,不能舞刀耍剑,反而觉得浑身不舒畅。」   「炎炎夏日,赵公子小心中了暑气。」   「竹林这儿凉爽得很!」张柏斌忍不住要抗议一下,以往这儿可是他最佳避暑的好地方,如今被这个家伙占据了,已经很呕人了,妹妹还担心他中了暑气……真搞不懂他是逃难至此的落魄人,还是他们请来的贵客?   「张姑娘无须担心,竹林确实凉爽宜人。」   「不要废话了,我们来较量一下吧。」遇到功夫不错的对手,张柏斌就热血沸腾,总要与人家过上几招,才会全身舒畅。   「三哥哥,赵公子还是病人。」   「我们只是过几招,又不是要分出高下。」   「再过几个月,赵公子就能与三哥哥一较高下,何必急于一时?」她还不了解自个儿的哥哥是什么性子吗?三位哥哥当中,身手最好的是三哥哥,可是父亲出门送镖从来不带他,因为有事他惯于先动手动脚,却不动脑子,拳脚一挥,什么都忘了,一心只想争输赢。   「赵公子不会连跟我过个几招都不行吧。」张柏斌挑衅的瞅着赵平澜。   「只要三公子不嫌弃我这个对手,过几招倒是无妨。」   「赵公子……」   「没关系。」虽然不清楚张柏斌的身手,但是根据他从伊冬那儿探得的消息,张家武馆在宜县很有名,张柏斌的身手在武馆更是数一数二,他很乐意有高手指点。   张水薇瞪了张柏斌一眼,示意他适可而止,就索性不管他们了,迳自穿过竹林来到草药园,原想在凉棚下的椅上歇个脚,却见桌上摆着一整套雕刀和一把箫。   看着箫,张水薇不禁想起那段以琴声倾诉胸中郁闷的日子。   皇上赐婚,她不得不嫁进与父亲敌对的勤国公府。皇上猜忌手握兵权的父亲,意图用这桩亲事牵制父亲,父亲原想用先帝赐下的免死金牌交换,可是被她挡下来。当初父亲在先帝亲征南蛮之时救驾有功,原可以封侯,不过父亲不喜欢与京城权贵有太多交集,婉拒爵位,于是先帝赐了父亲一道免死金牌,这何其珍贵,岂能轻易浪费在她身上?无论她的亲事背后有多少谋算,勤国公世子元韦洲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她也不吃亏,何不开开心心的嫁了。面对女人的一辈子,她真的用心对待,也是不想让父亲兄长们为她牵挂担忧。   一开始元韦洲待她极好,她以为他们会一辈子恩恩爱爱,可是新婚三个月后,元韦洲就露出真面目,好色又贪利,贵妾一个接着一个纳进门,她从伤心欲绝到心如止水,在琴声相伴下渐渐想明白了,她只要做好一件事——当个贤妻。   她什么贪念都没有了,只想当贤妻,然后有个孩子傍身,不过谁会知道,尊贵的四公主会看上元韦洲,藉着宫中的中秋宴就好上了。起初,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后来随着皇上一步一步接收父亲手上的兵权,父兄全部被派到西北守边,京中没有人护着她,四公主终于不再隐藏取代她的野心,最后更是与元韦洲联手下毒。   离开京城之时,她的心充满了仇恨,日日只能藉着琴声不让自个儿陷在其中,回到张家   祖宅,见到了师傅,在师傅的开导下,接着全心全意投入习医,她终于将仇恨完全放下,也同时将她的琴封起来。   「张姑娘会吹箫吗?」赵平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张水薇收起思绪,转向赵平澜。「不会,这把箫是赵公子自个儿做的吗?」   「是,我师傅很会做各种乐器,我跟着学了一些,不过技艺终究不及师傅,做工过于粗糙。」   「赵公子过谦了,我倒觉得做工精细,上头雕的梅花更是栩栩如生。」   「除了箫,我还会做琴,赵姑娘弹琴吗?」   「不必了,这个丫头只喜欢两件事——治病和验尸。」为了阻止赵平澜献殷勤,张柏斌可不介意「破坏」妹妹的形象。   如今的她确实只喜欢这两件事,可是,三哥哥有必要刻意说出来吗?张水薇没好气的斜眼一扫。「三哥哥与赵公子这么快就分出高下了?」   「……我不是答应你了,只是过个几招。」张柏斌其实很想跟赵平澜好好比划一下,可是人家的身子还很虚弱,今日的锻链又耗了不少体力,他当然不好意思死缠烂打,见人家招架不住,就赶紧收手。   张水薇俏皮的挑了挑眉。「还真是难得。」   「……你不是来帮他把脉的吗?」张柏斌不好意思的脸红了。   「不急,不知能否听赵公子用这把箫吹个曲子?」   「赵公子今日累了……」   「成,张姑娘想听什么?」   「若是可以,赵公子能否吹一曲《梅花落》?」   「好,就吹一曲《梅花落》。」赵平澜走过去拿起那把刚刚制成的箫。   张柏斌原本是想阻止,可是箫声一响起,不自觉就闭上嘴巴……这个家伙越看越危险,可是,却又越看越顺眼,实在无法讨厌……还好,妹妹已非不谙世事的小泵娘,如今不管何人在她眼中都只有两种区别——生病和健康,她一心一意钻研医术,只盼遇上的病人都有能力救治。   晚膳过后,在园中散步消食半个时辰,张水薇习惯坐在廊下看医书。这是师傅自个儿编写的医书,是师傅遇到的病例,如何诊治,如何用药……她总是看了一次又一次,可是这几日她竟然将医书丢在一旁,拉着伊冬下棋。   「伊冬,棋子别一直握在手上,赶紧放下。」张水薇是个好大夫,但绝对不是个好棋友,轮到自己,想了又想,换成对手,频频催促。   伊冬苦恼的咬了咬下唇,终于将执在手上的雪白云子落在棋盘上,然后继续用审视的目光望向张水薇。小姐对下棋向来提不起兴致,一来棋艺不精,二来以前元韦洲那个烂人最喜欢拉着她下棋,来到这儿,她的心思皆放在习医上面,平日连棋盘在哪儿蒙尘都不知道,为何突然对下棋如此来劲?   张水薇将棋盘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看了一圈又一圈,棋笥中的棋子拿起来又放回去,抿嘴、皱眉,显然拿不定主意,突然,她抬起头来,一板一眼的道:「伊冬,我不是大丈夫,我可以悔棋吗?」张水薇也不管伊冬同意与否,连忙将前三次的棋子收回,然后将伊冬随后放置的棋子退回。   「小姐,这实在是太……这已经是你第十次悔棋了……这也就罢了,我还没见过有人像小姐这样悔棋,连悔三子……」伊冬越说越无力,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有悔棋十次吗?」张水薇不好意思的避重就轻。   「我很可能数错了,不是悔了十次棋,而是更多次。」   张水薇瞪大双眼,不敢相信伊冬这么不给面子。   这会儿伊冬可管不了她的感觉,再也不想被折腾了。「小姐,我们别下棋了,这实在一点意思都没有。」   「……怎么会一点意思都没有呢?」   「是啊,也不是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至少看小姐悔棋很有意思。」   张水薇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丫头是想造反吗?好吧,她也清楚自个儿在下棋这方面没有天分,虽然也曾经用心研究棋谱,可是看了几页眼皮就不听使唤往下垂,也因为元韦洲喜欢下棋,她打从心底对下棋生不出一丝丝的欢喜,不过,过去她好歹经过许多高手指点,不至于连伊冬都比不上……今日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小姐明明不喜欢下棋,何苦为难自个儿?」   她何苦为难自个儿呢?最近见到赵公子身体明明很虚弱,可是这个看似身分不凡的贵公子却咬着牙不分昼夜锻链,她不由得想起师傅的教导。师傅说,人的心可以无比强壮,也可以无比脆弱,端看如何培育,这就好像一个孩子,若是一味放纵、保护、娇养,这个孩子就会成长为懦弱且害怕失败的人。关于过去,她可以将仇恨放下,可是对于会让她忆起过去的事物,总是不自觉想逃避,这说明什么?她的心终究不够强壮,足以坦然面对过去。   「我们继续下吧。」张水薇刚刚伸手拿棋笥中的棋子,隐隐约约的箫声传来,手一顿,棋子随即落入棋筒中。   伊冬见了松了一口气,只要听见赵公子的箫声,小姐就不会想下棋了……嗅?小姐拉着她下棋难道是为了等候赵公子吹箫?她还是不喜欢赵公子,他越早离开越好,可也不能否认此人真是赏心悦目,相貌虽不及元韦洲那个烂人俊美,不过贵气与风采远远在他之上……正因为如此,更教人不安,小姐日日面对赵公子会不会生出其他的心思?   「小姐,这位赵公子看起来身分不凡。」伊冬是转个弯告诉张水薇,若是赵远出身显贵,只怕他惹上的人不是当今皇上,也一定是皇亲国戚。   张水薇知道伊冬想说什么,其实她早就想到了,落魄至此还抹不去与身倶来的骄傲,此人只怕是京中显贵,而足以将他逼至这种绝境的还会是谁?她不敢再胡乱猜想,只能记住一件事——他在她眼中只是一个病患。「无论他是谁,皆与我们无关。」   伊冬激动得差一点跳了起来。「他如今住在这儿,怎会与我们无关?」   「我收留的公子姓赵名远。」   愣怔了下,伊冬想明白的瞪大眼睛。「小姐是说,赵远并不是他的真实姓名?」   「今日换成是你,你会坦白自个儿的真实身分吗?」   「我若是他,早就熬不下来了……我明白小姐的意思,他没有坦白身分乃人之常情,可是,怎能连自个儿的救命恩人都要隐瞒?」   「他必须自保。」   「若是小姐不救他,他根本没有活路。」   「对他而言,我当日救了他没错,但这不能保证明日不会为了利益或自保出卖他。」伊冬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小姐在他眼中岂不是成了贼?成天防着呢。」   张水薇闻言噗哺一笑。「我倒觉得不知他是谁更好,我也不必成日提心吊胆。」   「即便他是盗贼山匪,小姐也不会见死不救。」   「虽是如此,不知道自然就不会胡思乱想。」   「不知道,我才更会胡思乱想。」伊冬忍不住叹气。   张水薇安慰的拍了拍伊冬的肩膀,着手收拾棋子棋盘。「你也不必过于担忧,无论惹上谁,他的麻烦暂时过去了。」   「这是为何?」   张水薇逗弄的刮了刮伊冬的鼻子。「你当真以为我只知救人,其他的一概不管吗?这段日子我一直让鸿叔暗中打探,无论宜县,还是邻近县城,都并未出现任何可疑人士。我敢断言,不是他早在进入宜县之前兵,就是可能对方已经放弃。」   「真的吗?」伊冬知道小姐断事向来有所根据,这三年小姐跟在华神医身边,再也不是过去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深闺女子,她学着看邸报关心时局,套一句华神医所言——要死也不要死得不明不白……华神医真是一个很奇特的女子,不及三十岁,说起话来却好像一脚快要踏进棺材的人。   「不必担心,我会让鸿叔继续留意。」   「如此一来,他若不小心教人瞧见了,也不会给我们添麻烦,是吗?」   张水薇点了点头。「不过,最好还是给他弄个身分,譬如鸿叔远房的外甥,总是可以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也是,他若想在这儿住下来,总不能一直躲在竹林那边,小姐还是尽快给他弄个身分,找个机会让他在村里亮相。」   「我会与赵公子商量,看赵公子是否还有其他打算。」张水薇转头望着竹林的方向……箫声幽幽、盘旋跌宕、丝丝扣人心弦……从他的箫声方知,他并非如外表那么冷情,他内心充满了澎湃的情感——是爱?是恨?是情?是仇?究竟,在他身上有着什么样的遭遇? 第二章 多了个护卫   乌云遮住明月,箫声渐渐淡化在飒飒风中,赵平澜连着吹了半个多月之后,等候的人终于现身了。   「主子,我们终于找到你了!」李炎赫咚一声跪了下去,刚硬如岩石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激动,在成国公府上下百口的尸首中找不到主子,接着透过宫中的眼线查到主子被皇上藏在刑事房,便开始悄悄动员宫中的势力营救。   可是,想将人从宫中的刑事房弄出来何其艰难,一个不小心,很可能毁了国公爷和主子多年在宫中布下的势力,他与郞先生步步为营,没想到用了近三年的时间才让人将主子从宫中弄出来。   这还只是第一步,偷渡主子出宫的公公只能护到城外,主子得凭自个儿的本事南逃,一路上,主子留给他的暗号相当紊乱,不难猜到主子几次在生死之间徘徊,若不是抱着活着见人,死了见尸的信念,他很难坚持到现在。   赵平澜上前扶起李炎赫,关心的问:「有多少人活下来?」李炎赫和郞先生一武一文,负责他的暗卫队还有他私下的产业,这也是他手下最有可能活下来的一群人,不过,难保他们不在营救他的过程中因为暴露身分折损。   「暗卫队的人都活下来了,可是其他人……」李炎赫摇了摇头。   「暗卫队能够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皇上直接派近卫军围困成国公府,说是接到密告,成国公府勾结北边的鞑子,接着便从外书房搜到他通敌的书信……成国公府莫名其妙被栽赃陷害,事前宫里一点消息也没有透出来,父亲与他根本不可能及时对身边的人做好安排,而暗卫的存在原本是为了帮他打探消息,或是他奉旨出任务时躲在暗处护卫,也因此他们才能逃过一劫。   「这一次我们在宫中的势力大部分都被铲除了。」   这回为了救他,势必牺牲了不少人。「我不会让他们白白牺牲!」   「郞先生请主子给他一年时间,宫里的势力就能重新建立。」   「叫郞先生别急,安稳至上。」   「是。」   「暗卫队的人都在一处吗?」   「除了几位管事,其他人都分散在先前安排的地方。郞先生为了安全起见,认为找到主子之前,大伙儿还是分开行动比较稳妥。」   赵平澜同意的点点头。「郞先生行事一向谨慎,你与他们保持连系,教他们暂时按兵不动,一如往常,各司其职。」   「是,主子何时要见他们?」   「暂时不要,在确定皇上派来追杀我的人已回京赴命之前,我留在这儿。」   李炎赫微皱着眉,不太放心。「主子待在这儿,我们无法随侍身边保护。」   「你来见我之前想必在这附近打探过了,觉得这儿如何?」   略微一顿,李炎赫不能不坦白承认这是个好地方。「这个村子的人都姓张,外人一靠近这儿就会引起注意,想从这儿打探消息并非易事。」   这儿果然如张姑娘所言是最安全的藏身之处。「此地隐密,又住了一个大夫,我还能找到比这儿更适合养伤的地方吗?」   「可是,主子待在这儿总是不便。」李炎赫仍不死心。   赵平澜摆摆手,虽然他恨不得立刻动员手上的资源筹谋划策,为成国公府上百条人命讨回公道,可是他更清楚要对付的人是当今皇上,即使皇上在他看来蠢笨无能,也绝对不是他可以轻易撼动的……他的复仇之路只怕是漫漫长路,可是,再艰难也不能教他退缩,曾祖父随着太祖皇帝一路打下大梁江山,赵家的家训始终是「忠君爱国」,怎能死得不明不白?   「不急,往后就辛苦你常跑这儿。」   「这儿藏了许多高手,我不便经常出入这儿。」   「初一、十五各来一回,若是遇有紧急,我会留暗号给你,还有,郞先生是否查出皇上为何要栽赃陷害成国公府?」当今皇上早在太子之时就与他不对盘,满朝文武只怕无人不知,有一回他随工部侍郎去江南巡视堤防,半路遇到暗杀,父亲便怀疑是太子派的杀手,因此给他弄了一队暗卫,不过在这之后,他也不曾再遇到暗杀,暗卫便以在各处为他布下眼线打探消息为主。   「郞先生一直打探不到此事,不过郞先生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此事之后,皇上不但没有牵连世子夫人的娘家,还让齐家送了一个姑娘进宫。」   目光一沉,赵平澜若有所思的挑起眉。「齐家送了一个姑娘进宫?」   「是,是齐家四房的姑娘。郞先生亲自去齐家老家一趟,听说这位齐姑娘自幼体弱多病,一直未订亲。」   他感觉得出来此事透着诡异。「成国公府遭罪,祸不及齐家尚能理解,但齐家从先帝时期就未见出色子弟,齐家何必急于送姑娘进宫?」   「郞先生对此也相当不解,更教人想不明白的是,齐家姑娘荣宠后宫,可是不见齐家受到皇上重用,而齐家四房也继续待在老家,并未进京。」   「齐家四房一直待在老家?!」   赵平澜的眼神更锐利了,后宫往往牵连前朝势力的消长,受到皇上宠爱的妃子惠及父亲兄弟,这有皇上的私心,更是帝王之术,藉由后宫平衡前朝。可当今皇上任性无能,不会懂得用帝王之术,宠爱一个女人很可能就是单单喜欢她,不过,因为喜欢更会不知轻重的抬举她的父亲兄弟,不是吗?   「请郞先生派人留意齐家四房,女儿被送进后宫,还荣宠后宫,岂愿安安分分待在乡下过日子?」   「是,不知皇上派谁追杀主子?」   「你知道皇上还是太子时的几个心腹侍卫吗?」   「知道,我会解决他们。」   赵平澜摇了摇头。「不可以轻易动他们,一旦惊动京里那一位,反而将危险引上门,你只要确定他们已经放弃追杀回京赴命即可。」   「我明白了。」   「炎赫,代我向郞先生他们致谢。」赵平澜恭敬的对李炎赫弯身行礼。   「主子!」李炎赫惊叫道。   「理当如此,这三年来为了营救我,你们冒着危险四处奔波。若没有你们,成国公府上百条人命永远死得不明不白。」   「我们会做好准备,随时听候主子差遣。」   赵平澜拍了拍李炎赫的肩膀,挥手示意他该离开了,半晌,他缓缓绕着竹林走了几圈,漫步返回小屋。   自从与赵平澜成了对手,偶尔过上几招,张柏斌就不再要求张水薇来竹林必须带上自己,且赵平澜以鸿叔远房外甥的身分在众人面前亮相,宣称来此习医,也不再成日困在竹林,渐渐融入这儿的生活,张柏斌对他的防备当然淡了几分。   再说了,赵平澜宣称来此习医,还住在种满草药的竹林小屋,跟在张水薇身边也是理所当然,张柏斌若是再对他充满敌意,反而教人起疑,于是张柏斌开始学着对他展现笑容,不知不觉,他的存在就如同庄子里其他人。   赵平澜为了让自个儿的存在不要过于突兀,平日除了习武、看书练字,他都会走出门,跟庄子里的人打交道,不久之后,就见到他有时候帮忙砍柴,有时候帮忙晒草药,有时候帮忙喂马洗马,有时候帮忙捡鸡蛋,有时候帮忙挤羊奶……总之,他仿佛生来就是这儿的一分子,即使竖着耳朵偷听人家说话,也不会教人察觉。   「妞妞,我瞧见何县丞从这儿离开,他找你何事?」张柏斌的动静一向很大,一路冲进凉亭已经撞了好几个仆婢,还好众人早就习惯了,总能护住手上的东西。   「他请我验尸。」炎炎夏日,张水薇最喜欢待在竹林的草药园,可是如今有人住在那儿,她也不好频频往那儿跑,只能将消暑的地方改在荷花池边的凉亭,而招待上门的客人也是在此。   轻风吹来,原可散去几分暑气,可是张水薇在凉亭弄了一个红泥小火炉煮茶,不喝茶也觉得热。   「这种事让衙役过来说一声就好了,何必亲自登门?」当官的不是就爱摆架子,跑腿的事从来都是丢给下面的人吗?   张水薇倒了一杯茶,问张柏斌是否要来一杯,张柏斌皱着眉摇摇头,她只好独享,喝了茶,方才不疾不徐的道:「这一次验尸是在应州。」   「什么?」   「这是个大案子,已经死了好几个女子了。」   「应州那么大,几个仵作都是你的前辈,哪用得着你?」   「死者皆为女子,刘刺史便找上了吴知县,想请我出面。」   「你不能去,应州太远了。」张柏斌皱眉。   「我已经答应了,明日就跟何县丞一起前往应州。」   「妞妞,若是为了救人性命,还可以商量,叫你去看死人……难道不能交给其他人?这太可笑了,应州那么大,仵作有三个,为何他们不能验尸,非要你出马?」张柏斌的性子再急,也不敢对张水薇疾言厉色。   可是这会儿完全顾不得了,父亲和两位兄长不在,妹妹就成了他一个人的责任,她少了一根头发,他都会脱了一层皮,若是她伤了病了,他还要活吗?平日他可以由着她到县衙验尸,一是张家在宜县是大族,又有张家镖局护着,她不小心落单,也没有人敢打她的主意;二是来回不过几个时辰,不至于太过折腾。   「我不是说了,死者皆为女子。」   「我怎么记得你说过——死人就是死人,不分男女?」   顿了一下,张水薇只能坚持道:「我已经答应了。」   「我待会儿亲自进城找吴知县,代你回绝他。」   「我们平日受吴知县照顾,今日他找何县丞求到我这儿,我岂能不管?」   「父亲有言,妹妹出远门必须有两人保护,我得看着武馆,两三日就要去一趟镖局,无法跟着鸿叔陪你一起去应州。」三年前妹妹虽然逃过死劫,可是,不但喉咙伤了,身子也伤了……说不定她的身子比起那个捡回来的赵远还糟糕呢!总之,父亲格外保护妹妹,倒不全是担心她遇到危险,更害怕她过度劳累染上风寒……这很可能要了她的命。   「我可以代替三少爷跟着鸿叔陪小姐去应州。」赵平澜跳出来道。   张柏斌一时怔住了。这个家伙从哪儿蹦出来的?   「不行,你的身子不好,不宜出远门。」张水薇反对道。虽然鸿叔再三确认,未见可疑人物在查探他,可是,如今不过是过了一个多月,追杀他的人只怕还没撤退,他还是尽可能不要在外人面前出现。   「他的身子不好?」张柏斌忍不住跳脚。他还不乐意这个家伙陪她去应州呢,她干么当成矜贵的人儿袒护?如今他们已经可以过上百招了,这个家伙哪有病人的样子?   「每日吃你炖的药膳,身子再不好,其他人还要活吗?」   经过她细心调养,再加上赵远本身勤于锻链,身子确实已好转许多,不过,这并非她不让他出远门的原因。「……我比三哥哥清楚他的身子是否禁得起折腾。」   张柏斌恶狠狠的瞪了赵平澜一眼。「我瞧他身子好得很,你何必为他操心?」   「他是我的病人。」   「你这个大夫就喜欢大惊小敝。」   「大惊小敝又如何?难道我应该轻贱生命吗?」   「我……我哪有教你轻贱生命?我只是教你不必对他太好了,好吃好药养着他就够了,用不着当成金丝雀呵护。」张柏斌激动得脸红脖子粗。不过是一个捡回来的麻烦人物,有必要如此护着吗?   「小姐,我的身子自个儿很清楚,陪小姐去一趟应州不至于过累。」赵平澜赶紧出声缓和他们之间的争执。虽然见到李炎赫了,可是他从不会被动的静待人家递送消息,他要主动掌握京城的局势,因此他不能错过进城的机会,特别是应州城这样的大城,更容易打听到京城的消息,而张姑娘因为验尸与官府多有接触,经由官府可以打听到不少朝廷的事,刺史可以取得邸报。   「听见了吗?人家好得很,哪用得着你当成金丝雀看着?」   「我一直觉得自个儿在这儿白吃白住的,很过意不去,当小姐的护卫,我应该可以胜任。」   张柏斌哼了一声。「还算识相,知道自个儿不应该在这儿白吃白住。」   张水薇懊恼的一瞪,示意张柏斌闭上嘴巴,转而直视赵平澜,暗示道:「每次去应州我总要待上三四日。」   「我早想一游应州城,这是个好机会。」若能在应州待上三四日,他可以打听到的消息一定很多。   见他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只好说得更明白。「你不担心遇到‘熟人’吗?」   赵平澜一顿,反应过来了,伸手摸了摸脸上的胡子。「我如今这个样子不会遇到熟人。」   虽然她早发现他留起胡子,但没想太多,原来他是有计划的藉此改变面貌……乍看之下,确实脱去贵公子的俊逸风采,可是他那双眼睛特别深邃明亮,很容易引人注意。   「出门在外,总是多了几分危险。」   「若小姐信得过我,我可以向小姐保证,我的威胁已经解除了。」根据李炎赫送来的消息,那几个追兵已经返回京城了。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们想必不乐意为他远离皇上太久,就怕他们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被其他人抢走了,不过,他们会不会向皇上坦白追丢他,或者索性扯谎骗说他掉落悬崖之类,这就不得而知了……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否则差事没办好不但没了功劳,还落下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张水薇有许多疑问,但是她从不过问。「若是你觉得妥当,你就跟着鸿叔陪我到应州城吧。」   「不知小姐明日何时出发?」   「明早城门一开,我们就上官道与何县丞会合,何县丞会护送我们去应州。」   这个情况好像不太对哦……张柏斌看着他们完全不理会自己的达成协议,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事,他根本不同意赵远陪妹妹去应州,这个家伙在他眼中就只有两个字——危险,可是这会儿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能交代她出门在外一定要住最好的客栈,还要有单独的小跨院,别省银子,一切安全至上。   从宜县到应州要半日以上的车程,张水薇他们一进应州城,就先去府衙拜见刘刺史,在府衙稍作休息,便到了建在西郊的停尸馆验尸。   张水薇当仵作一两年来,这是第一次接触女性的尸体,还是青楼女子,死状极惨。其实刘刺史请她验尸之前,已经让应州其他仵作验过尸,皆言遭到鞭打凌虐致死,可是遭到鞭打凌虐,总会挣扎,她们身上并无任何挣扎痕迹,刘刺史才会派人到宜县找吴知县帮忙,请她前来解剖验尸。   按理,仵作不能解剖尸体,可是华神医验尸老爱提出要解剖尸体,有一回吴知县受不了她缠磨,便答应了,不料那一回因此顺利破案,几次之后,吴知县遇到华神医和张水薇提出解剖尸体也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其他仵作还是不会要求解剖尸体,这也是无计可施的刘刺史找她的原因。   由于尸体腐败程度太大了,只能根据尸体各个内脏不同程度的出血状况判断是中毒,但具体是哪一种毒物,不能确定。换言之,几位青楼女子皆中毒而死,再遭鞭尸,嫌疑犯从其他仵作原来认定的男性变成男女都有可能。   「若能早几日验尸,就可以更详细的辨别。」虽然知道抱怨没用,张水薇还是忍不住提出看法,套一句师傅的话——不说,就不会有机会变成常理。   应州刑狱判司杨判司无奈苦笑,上头不愿意,他又能如何?   离开停尸馆,住进一进城就请刘刺史安排的客栈,张水薇在伊冬的侍候下洗去一身尘土疲惫,便推说太累了,不想用膳,直接倒在床上,可是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斜倚在床上看医书,直到伊冬的敲门声响起。   「小姐睡了吗?」   张水薇随手将医书搁在床头,下了床,开了房门,就见伊冬笑盈盈的举起手上的食盒,走进房内,将食盒里面的点心摆上桌。   「我想小姐应该没睡,这会儿一定肚子饿了。」伊冬很了解她,知道她验尸之后需要沉思。   张水薇坐下,举箸吃了一块酥饼,便道:「折腾一日,你也累坏了,去睡吧。」   略微一顿,伊冬点了点头。「小姐有事再去敲隔壁的房门。」   「用不着担心我,你好好睡上一觉。」张水薇起身送走伊冬,却没了胃口,便披上外衣出了房间。   今夜月色很美,可是她的心情异常沉重……是因为那几具女子的尸体吗?看着那些尸体,想着她们曾经如何美丽灿烂,想着她们面对死亡那一刻的脆弱无助……一切皆不由己,如同她一样,不过,至少她重得活下来的机会,而她们已经成为腐烂的尸体……师傅总是说,无论生前多么美艳,身材如何完美,死后都只是一副双目怒睁、唇舌外翻、面目狰狞可怕的「大头鬼」,她无须太过感伤。   「小姐还未安置?」赵平澜走到张水薇身边,递了一包东西过去。   张水薇见了一怔,两眼在闻到那扑鼻而来的香气瞬间一亮。「灌糖香!」   「是,灌糖香。」赵平澜取出一颗栗子,两三下就剥开,递给她。   张水薇将栗子放进嘴里咀嚼,栗子的香甜在口中散开来,感觉胸口的沉闷也随之散去。   「你上哪儿买的灌糖香?」   「我请掌柜买的。」住进客栈,首要与掌柜打交道,他先从吃的下手,接下来就可以慢慢打探其他的事。   张水薇拿起一颗栗子,可是指甲戳了又戳,怎么也剥不开,赵平澜伸手拿过来,两三下又剥开了,递给她。   「你为何轻而易举就剥开了?」张水薇稀奇的取饼栗子吃下。   「小姐的指甲太短了。」赵平澜看着她的手,细致白皙,指甲并未涂上蔻丹,这与他过去接触的女子截然不同,她们喜欢用各种美丽的色彩为自个儿增艳,可是看着看着,竟成了一种庸俗。   张水薇看了他的手一眼,噗喃一笑。「你的指甲还真长。」   「我不会剪指甲。」从小,他身边的小厮和丫鬟就是最出色的,他们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而他要做的是大事……是啊,也因为如此,竟然连这点小事都不会做。   「我……剪指甲无须技巧,剪短就好了。」她对他是不是太缺乏防备了?她差一点就脱口说要帮他剪指甲。   闻言一怔,赵平澜笑着摇摇头。「是啊,剪短就好了,我竟不知道这么简单!」   「师傅总是说,世上的道理很简单,只是人的脑子不简单。」   赵平澜细细品味一番,点头道:「华神医所言妙极了!」   「师傅就是这么奇妙的人,记得她第一次带我去验尸,我吓得连吐了好几日,后来我忍不住问师傅,她不怕吗?师傅却说,活人往往比死人更可怕,相较之下,她更怕活人。仔细想想,还真是有道理,活着的人可以为了私欲有无数的算计,而死人不过剩下一副由着仵作各自解读的尸体……对了,我都忘了你,你还好吗?」今日他坚持陪她进去验尸,她不便当着杨判司面前说什么,便由着他,当时她心思全在那几具尸体上面,也没心思留意他有何反应。   「我与华神医想法一致,死人并不可怕,倒是你,应该已经习惯接触尸体了,今日为何如此难过?」   「……何以认为我今日很难过?」她还以为自个儿没有透露出一丝异样,就是伊冬也没发现。   「你看着她们的眼神很哀伤。」   她还以为自个儿面对尸体只有一个想法——找出致命的原因,没有个人的情感,师傅说,这是对死者的一种尊重,死者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死得明明白白。   半晌,张水薇沙哑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怅然的道来。「她们如此年轻,不过才十八九岁。」   离开勤国公府,她只有十七岁,虽然没有犯了七出之罪,却无法摆脱被遗弃的事实,面对未来,她不知何去何从,若非父兄和伊冬死死守着她,来到宜县又有师傅开导,说不定她会因为郁郁寡欢而香消玉须。   赵平澜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在他眼中,那些女子不过是卑贱的青楼女子,死了也不足惜,可是在她看来,她们是无比珍贵的生命……是啊,生命何其珍贵,他不也切身经历过吗?   看着她笼罩在一层忧伤的愁绪中,赵平澜想着该如何将她拉出来,念头一转,正好见到她手上那包灌糖香,鬼使神差的伸手拿起一颗栗子,剥开递给她。   「我没事,我已经尽了责任,将她们的死因找出来。」她扬起笑容,欢喜的拿起栗子放进口中。   「你真是了不起。」赵平澜自然而然的继续为她剥栗子。   张水薇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层嫣红。「不是我有本事,是我有个好师傅。」   「我就是觉得你了不起。」他不曾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子,明明生得很娇弱,却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仿佛即使死亡近在眼前了,她还是不改变自个儿的脚步,坚定不移,比男子还要刚强……他突然想起死去的夫人齐芸,比玉瓶儿还娇贵,别说是尸体,只怕见了血就晕倒了,以前他不觉得这有何不对,女子不都是如此吗?如今方知,巾帼不让须眉竟是这般耀眼动人。   「因为我救了你吗?」   「都有。」   「……夜深了,明日还要早起,该安置了。」张水薇欠了欠身,将那包灌糖香贴在胸前,匆匆转身回房。   许久,赵平澜只是看着那扇开了又关上的房门,感觉那颗死寂的心再度热起来。   张水薇曾经跟着父亲来过应州城几次,来此一定会走一趟位于应州城北方的大雁岭,大雁岭有许多珍贵药材,不过山路险峻,上大雁岭采药是很危险的事。张水薇经常上山采药,   倒也不怕,可是伊冬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便一如往常留在城里,赵平澜如今身为护卫,当然坚持跟着她,至于鸿叔,还是负责驾马车看守马车。因此隔日一早城门开了,便由鸿叔驾马车送她和赵平澜上山采药。   山路难行,身上还背着药篓,可是张水薇轻巧的穿梭在林木间,赵平澜见了很惊奇,觉得她像只燕子。   「荠苊,又名杏参,可解百药的毒性……地榆,又名玉豉、酸赭,凉血止血,清热解毒……」张水薇一路上细心的为赵平澜解说。   赵平澜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声音可以如此动人,其实她的声音沙哑低沉,不像个姑娘,可是她说话方式轻缓,声音带着丝丝的慵懒性感,像只猫儿。   「哇!今日收获还真是丰盛,我瞧瞧有什么?荠苊、玄参、地榆、黄芩、葛谷……紫芝?」前一刻,张水薇还一一细数药蒌里的收获,下一刻,已经被眼角捕获到的紫芝吸引住了。   「紫芝?」他怎么不记得他们有采到紫芝?   「紫芝益精气,坚筋骨,利关节,疗虚劳。」她兴奋的说着,「你知道吗?其实灵芝不分年分,只要长成了都有药用价值,反而一些时间很久的灵芝,因为灵芝孢子早就散落了,不具备繁殖能力,药用价值也低,什么千年灵芝,那是骗人的。」   「是吗?」赵平澜听得糊里糊涂。   「这是师傅说的……这株紫芝很大,应该有五寸……你在这儿等我。」张水薇动作迅速,转眼间已经冲向那株生长在山壁腐树上的紫芝。   赵平澜还在消化她的灵芝论点,根本没留意到她的举动,待她爬上树木,整个人悬在半空中,他才知道她口中的紫芝在何处。   「危险!」赵平澜立刻像箭一样冲出去,可是又不敢爬上去将她拉回来。   「不会有事,一会儿就下去。」张水薇两眼闪闪发亮,用力伸直魔爪……不是,纤纤玉手,无声的喊着:紫芝,我的紫芝……   「小心!」赵平澜不安的在底下左右来回移动,深怕她不小心摔下来。   「不会有事……瞧,我这不是拿到了吗?」   张水薇一采下那株紫芝,笑得眼睛都眯成一直线了,可是乐极往往生悲,得意总是忘了危险,没注意到腐朽的枝干撑不住她的身子,一阵晃动,枝干断裂,她跟着往下坠落,赵平澜向上一跃抱住她,却撞到山壁,随即往下滚落,赵平澜直觉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滚了几圈终于停住了,张水薇的脑子都晕了,直到赵平澜轻声询问她是否安好,她才回过神。   「我没事……你还好吗?」张水薇抬头一看,才意识到他成了她的肉垫,害羞的赶紧起身,见他眉头微皱了一下,她不由得紧张的问:「怎么了?」   「没什么。」赵平澜强忍着右后肩传来的疼痛,先坐起身。   不过,张水薇一眼就发现那道从他右臂透出来的鲜红。「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   张水薇赶紧转到他后方检査伤口,右臂应该是在撞到山壁时被石块割伤了,不过真正教他痛得忍不住皱眉的是扎进身体的尖锐石头,而且不只一块。   「你不要动,我去拿医药箱。」虽然带着医药箱很麻烦,可是师傅坚持医药箱不能离开医者身边,张水薇便将医药箱放在药篓里面背上山。   赵平澜看着她急忙的找药蒌,连不顾危险得到的紫芝掉在地上都没有察觉,眼神不由得一柔……她就是这样的姑娘,遇到有人需要她救治,其他的都抛到脑后。   张水薇带着医药箱回到赵平澜身边,边帮他清理伤口、敷药,边道:「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没事,一点小伤,不过,以后这种事还是交给我。」   「这样的紫芝不容易寻到,我一时太兴奋了。」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深怕弄疼他,他觉得自个儿正被她的温柔一点一滴包围,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只感受到她充满着药香的气息……赵平澜的心一凛。不可,若是再不稳住自个儿的心,他的脚步很可能就此被拖住。   「你是不是只要认定的事,就会不顾一切勇往直前?」   顿了一下,张水薇看了他一眼。「好像是这样。」   「过去我也是如此,如今不再是了,遇事先衡量轻重,再决定是否走下一步,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若是以前,他会不管不顾的先潜回京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是吗?可是在失去所有的家人之后,他认清楚自个儿再也没有输的本钱。   「凡事谨慎固然是好,可是想太多了,会不会反而阻碍前进?」她不清楚他的遭遇,无法对他的处境给予评论,只能提出自个儿的想法。   「一个人只要有决心,绝不会因为多加考虑而却步不前。」皇上又如何?坐在那张俯瞰天下苍生的龙椅,想要一个人的命如同捏死蝼犠似的,可是对皇上来说,夫妻不再是夫妻,父子不再是父子,兄弟不再是兄弟……任何人都会成为他的敌人。   「也是,不过,若因为想太多了,而动摇决心呢?」   「真正有决心的人不会轻易动摇。」   「人心善变,有谁能够保证自个儿的决心绝对不会被动摇?」   「我不会。」   张水薇不再言语,细细回味他的每一句话。他是想告诉她,他留下来是因为此时不适合跟敌人对上吗?还有,他终究会离开,是吗?其实,他不说,她也知道,一看他就知道是一只大鹏鸟,宜县那个小小的地方岂能困住他?   半晌,张水薇包扎好伤口,板着脸正经道:「好了,这几日伤口不要碰到水。」   她明白他想说什么是吗?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个心思灵巧通透的姑娘,他真正担心的是自己,深怕自己不知不觉陷在她的温暖柔和、她的一颦一笑。   「是,小姐。」   「我们下山了。」张水薇将医药箱放回药篓,收拾好药材,背起药篓下山。   赵平澜赶紧收拾混乱的思绪,快步跟过去。   虽然赵平澜所受的伤并不会影响他们赶路,张水薇还是坚持在应州城多待上几日再回宜县。原本张水薇准备将采到的药材带回宜县,可是如今要在应州城多待上几日,自然就地将药材卖了,只留下了那株紫芝。   张鸿陪张水薇和伊冬去卖药材,顺道四处走走逛逛,而赵平澜单独留在客栈,说是养伤,还不如说是与掌柜、伙计打交道,同时耳听八方,搜集有用的消息。这家客栈在应州城数一数二,来往的客旅有一半是京城的商贾,无论是消息或见解,皆非市井小民可以相比。   赵平澜挑了一个不起眼,却不会过于角落的位子,桌上一壶茶和一碟花生,再摆上文房四宝,说是见人在街口摆了滩子代写书信,反正他闲着没事,若有人求助,他愿意帮个小忙,没想到客栈还真有伙计来请他帮忙,不过他用左手书写,写得又慢,其他的人见了也就没兴趣凑上来。   「我怎么看这事都古怪,不过是一个妃子生了儿子,皇上有必要大赦天下吗?难道陈皇后不管,由着皇上如此抬举齐妃?」   宫里的事……赵平澜立即竖直耳朵,毕竟对方刻意压低声音,不仔细听不清楚。   「大皇子如今稳坐太子之位,齐妃的儿子还不知道能否健康长大。」宫里的皇子又不是没有不到三岁就死了。   「听说皇上很不满意太子,曾经当着内阁大臣面前脱口骂太子草包,若非陈皇后,皇上只怕早就废了太子另立储君。」   赵平澜冷冷一笑,当今太子确实是草包,想学皇上尊儒、崇文、拜佛,以为可以讨皇上欢心,可是又有谁喜欢别人跟自个儿一模一样,何况是九五至尊,他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   「没错,只要陈皇后好好活着,大皇子的太子之位就无人动摇。」   「皇上为何如此畏惧陈皇后?」   「依我之见,皇上肯定有把柄落在陈皇后手上。」   「若是如此,皇上又为何敢宠幸齐妃?」   「这倒是,皇上要宠幸齐妃,也不该如此招摇,难道不怕惹火陈皇后,害他的宝贝妃子丧命吗?听说后宫有不少妃子就死在陈皇后手上。」   赵平澜眼神一沉。他从小就认识皇上,皇上愚蠢无能,但是胆子可大了,在御花园玩弄宫女,却栽赃其他皇子下药陷害他,又岂会怕一个女人?至于陈皇后,看似温和无害,可是早在她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就有谣言说她善妒,太子登基前死了不少侍妾通房,这其中不可能没有她的手笔。   「皇上对齐妃的宠爱太过了,陈皇后怎么容得下齐妃?」   静默了半晌,有人忍不住道:「我听到一个很奇怪的传闻,关于齐妃。」   「什么奇怪的传闻?」   「齐妃是前成国公世子夫人。」   「什么?」有人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唯有赵平澜动也不动一下。   「你小声一点。」   「这事可不能乱说,齐妃是齐家四房的姑娘,据说长相与前成国公世子夫人有七八分相似,可是,不能因此就猜测她们是同一人,况且当初从和县送入京城时,和县的县令还亲自率着全镇百姓送她出城。」   「乍听此事,我也不敢相信,可是从和县到京城路途遥远,谁能保证离开和县和进宫的齐家姑娘是同一人?再说了,齐家四房这位姑娘自幼体弱多病,按理连上选秀名册的资格都没有。」   这显然得到诸位人士的认同,顿时又沉默下来。   赵平澜怎么也不敢相信,可是齐妃荣宠后宫,皇上竟然没有重用齐家,而齐家四房不争不抢的待在乡下过日子,似乎都解释得通了。不过,齐妃若是他应该死去的夫人齐芸,这又是怎么回事?他与齐芸当了三年夫妻,感情一直不错,只是他受不了齐芸的娇气,又忙着朝堂上的事,夫妻两人的话渐渐少了,然而便是如此,他不曾冷落齐芸,就怕府里的人不敬着她这个世子夫人,就算齐芸迟迟没有怀上孩子,他也不准侍妾先生下孩子,娘还为此说了他一顿,认为他太宠齐芸了。   「我看这事必定是后宫妃子嫉妒齐妃受宠,刻意传出来的吧。」   「无风不起浪。」   「这倒也是,成国公府遭到灭顶之灾,成国公府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不可能无端扯上成国公世子夫人。」   「嘘!这事切莫再提起了,小心引来杀机。」   「这事有不少人听到传言,并非只有我。」   「无论如何切莫再提了,免得惹祸上身。」   赵平澜同意无风不起浪,也因为他清楚皇上对齐芸的心思。皇上还是太子时就看上齐芸了。   齐芸是京城第一美人,理当配上尊贵的太子,可是先帝不但不同意太子纳齐芸为侧妃,还下旨将齐芸指给他,太子为此再也不隐藏对他的不满,见了他总是咬牙切齿。不过,齐芸若是齐妃,这事绝对瞒不住陈皇后,而陈皇后一直很嫉妒齐芸,怎能容得下齐妃?   万一,齐芸真的是齐妃呢?   他应该愤怒,无论齐芸如何成为皇上的妃子,她都背叛了他,可是,他只有震惊,没有愤怒。不过,这都是次要的,他更在意的是——是谁在暗中操纵此事?   此事已传到江南,京城不可能毫无耳语,要不,就是故意将此事传往江南……不,应该是传到和县附近……对了,齐家在应州好像也有生意,换言之,真正的目的是将此事送到齐家四房耳中,想看看齐家四房有何反应……若是如此,就是暗中操纵此事的人只是猜测,想藉此证实齐妃就是齐芸……一旦证实了,此人有何盘算?   皇上失德,抢夺臣子的妻子,即使毁了成国公府与此无关,也无法取信天下,而此人费心证明此事,图谋的当然是大事,只是多大,大到能坐上那张龙椅吗?   不管是谁,此人不是他的敌人,不过,就不知道能否为他所用,助他拉下皇上。   应州城回来之后,赵平澜很自然就接下护卫张水薇的责任,如同他所言,他不想白吃白住,护卫的差事他自认为可以胜任,不过,虽说是护卫,因为寸步不离开张水薇,自然就充当起助手,跟着验尸,跟着给病人看诊。   每次离开县衙的停尸馆,张水薇习惯一个人随兴在城里四处走走,说是沉思,鸿叔和伊冬也不打扰她,各自忙自个儿的事,鸿叔上镖局,伊冬上绸缎庄和点心铺子之类的地方,约好了时辰在城门口的茶铺子会合。可是赵平澜就不同了,坚持护卫不离左右,张水薇拗不过他,也只能由着他。   从停尸馆漫步来到城门口的路上,张水薇一定会来一串糖葫芦,像个孩子似的边走边舔着,赵平澜见了很讶异,可是也不曾出声制止。一开始,他总觉得那串糖葫芦好像拿在自个儿手上,别扭得很,不过几次之后,他的目光不再有他人,只有她——   她欢喜的享受手上的糖葫芦,偶尔会被那股甜进骨子的滋味惊得眯一下眼睛,再抖一下身体……她,真是令人好奇,无论面对何事,总是一心一意,没有其他想法,然而,若因此说她这个人心思单纯却不然,他至今不曾看透她,她如同一本写得明明白白的书册,只是其中透着令人深思的含意。   「吃吧。」张水薇硬塞了一串糖葫芦给他。   赵平澜愣怔地看着手上的糖葫芦,显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张水薇知道要他边走边舔糖葫芦确实为难,索性指着路边的茶棚道:「我们坐下来歇会儿。」   两人在茶棚角落的位子坐下,要了一壶茶。   赵平澜看着手上的糖葫芦一会儿,终于吃了。   张水薇开心的笑了。「觉得如何?」   「很甜。」   她闻言噗哧一笑。这还用得着问吗?糖葫芦不甜,难道是苦的吗?   赵平澜显然不知道哪儿说错了,不知所措的看着她,竟显得有些傻气。   张水薇也不纠正他,很认真的点头道:「糖葫芦确实很甜。」   「为何喜欢吃糖葫芦?」他真的很好奇。   「吃甜的会让心情变好。」   「验尸会让你心情不佳,为何还要验尸?」   「我不是心情不佳,而是为了让心情更好,验尸之后,这种感觉特别强烈。」   「不是心情不佳,而是为了让心情更好……」赵平澜仔细推敲其中的含意。   「难道你没有过这种感觉吗?有些事,说不上难受,但是好像在你的心上放了个疙瘩,让你的心不舒坦。」   他有,得知齐芸有可能是齐妃后,他说不上难受,毕竟尝过家破人亡的滋味,还有什么事看不开?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堵在胸口似的,他恨不得让李炎赫立刻回京城査明真相……   赵平澜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难道她察觉到什么,今日才会特地塞了一串糖葫芦给他?   「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是老惦记着不如意的事,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吃了糖葫芦,就能够不惦记吗?」   「这倒未必,可是心情舒坦多了,心境就不同,想法也会随之改变。」   略微一顿,赵平澜忍不住问:「若是亲近的人背叛你,你也能如此吗?」   「是啊,我不能原谅,但不表示我必须记恨。」她无法原谅元韦洲,但也不会憎恨他,这不过是给自己去记住他的理由,师傅说,憎恨是需要投注情感,而她再也不愿意在他身上投注任何情感。   「不能原谅,如何不记恨?」赵平澜问道。   「原谅需要宽阔的胸襟,而憎恨需要的是情感。」   这对他来说是很新鲜的论点,可是仔细琢磨,难道不是如此?无论齐芸因何背叛,都是皇上害他家破人亡,因此他无法原谅成了皇上妃子的齐芸,不过,他也不愿意投注情感憎恨她——一个舍弃羞耻的女人。   「糖葫芦真甜!」赵平澜再次拿起手上的糖葫芦品尝。   张水薇闻言一怔,笑了。「难道你以前不知道糖葫芦是甜的吗?」   「我知道,只是从来不知道糖葫芦可以甜入心扉。」因为是她给的……明明告诫自己,不可以再受她影响,可是不知不觉当中,她就左右了他。   心境不同,相同的东西会有不同的味道。张水薇为他的豁然开朗感到欢喜。「你只是从来没用心品尝,因此不知道它真实的味道。」   仔细想想过去山珍海味的日子,成国公府的厨子经常变换花样讨他欢心,他也不曾对那些味道有何感觉,这不正是不曾用心品尝吗?   「师傅总是说,一道佳肴再美味,若没有遇到懂得品尝它的饕客,这道佳肴就现不出它真正的价值。人的一生就如同一道佳肴,若是你不能用心品味生命中的每一道关卡,就好比一个不懂得品尝佳肴的饕客,你的人生就得不到应有的价值。」   从一道佳肴说到人的一生……这位华神医真是个奇人!赵平澜心一顿,诚挚的道了一句,「谢谢你。」   「嗄?」她不解的看着他。   「你如何看出我需要糖葫芦?」   张水薇没想到他如此坦白,他的防备心很强,应该不愿意暴露一丝一毫的自己。   略微一顿,她淡淡的道:「从应州城回来,你总是闷不吭声。」一开始,还以为他有意与她保持距离,虽然她不懂他何必如此,可是随后想想,他真要与她保持距离,就不应该坚持当她的护卫。再说了,他不与她说话就罢了,为何也对其他人闭上嘴巴?不过,最重要的是他提起能否拿到邸报,似乎很关心朝廷的消息,于是她猜想,他会不会在应州城听到什么不愉快的事?   赵平澜显然很意外。「我在这儿一直很多话吗?!」   「这倒不是,但至少不会一直闷不坑声。」   赵平澜回想他住在这儿的这段时日,好像又回到以前……不,应该是比他身为成国公世子的时候更喜欢与人互动。他在不见天日的刑事房待了近三年,最常做的是「听」,最少做的是「说」,一路逃亡,他更是养成多听少说的习惯,这也是一种自保方式,若是不小心暴露自己,前面等候他的很可能就是死路,没想到在这儿不过两个多月,他已经将这几年养成的习惯抛到脑后了……他好像不知不觉当中真当自个儿是这儿的一分子。   虽然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但是感觉得出来他不喜欢自己话太多。她可以理解,话越多,暴露出来的就越多,这对极需隐藏自己的人是禁忌。   「时候不早了,鸿叔和伊冬可能到城门口了,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张水薇在桌上放下茶水钱,便起身朝着城门口而去,赵平澜也只能暂时搁下纷乱的心情,起身紧跟上去。   郞先生用眼神示意李炎赫少说多听,再次导回正事。「主子让我派人留意齐家四房,至今还未发现齐家四房有任何异样。」   「齐家四房听到这个传闻了吗?」   「听到了。」   「齐家四房倒是很沉得住气。」   郞先生倒是一点也不意外。「齐家四房若是聪明,最好别轻举妄动,以免被京里的那些人拿来当枪使,卷入朝堂上的斗争。其实,即使证实齐妃真的是齐芸,这也是齐家长房的事,与齐家四房无关。」   没错,齐家四房给了一个姑娘,如何知道负责此事的齐家长房会在中途掉包?站在齐家四房立场,没有从此事得到好处,说不定还牺牲一个女儿,即使这个女儿自幼体弱多病,只能养在家里,但总是自家的骨血,齐家四房何必就此将自个儿绑在齐家长房这条船上?还不如置身事外,免得被绕进去。   「郞先生认为谁在暗中操纵此事?」   「不是后宫的妃子,就是皇子。」   赵平澜略一思忖,道:「齐妃的荣宠并未让齐家受到重用,齐家不会影响朝堂上的局势,后宫没必要跟齐妃过不去,况且若教皇上知道了,皇上岂能容下她?」   「主子可别低估一个女人的嫉妒心。」后宫这个战场会影响朝堂的局势没错,但不一定与朝堂有关。   「单凭一个妃子没本事将此事傅到江南。」赵平不置可否。   「若是她与皇子合作,这就有可能。」郞先生又说道。   赵平澜微微挑起眉。「若是如此,必定有一位皇子与此事有关。」   「是,可是如今封王立府的几位皇子母家势力薄弱,难有本事在其中搅局。」   「母家势力薄弱不代表他没本事。」   李炎赫这时没好气的撇了撇嘴。「除了四皇子,皇上那几个儿子都不怎么样。」   郞先生也忍不住嘲讽。「当今皇后最擅长在后院铲除异己,如何养得出好儿子?」当今皇上还是太子时,儿子一出生都是送到太子妃那儿,唯有当今的四皇子例外。   四皇子出生时生母因难产而死,当时先皇后生下的唯一的公主病逝了,终日郁郁寡欢,先帝便将四皇子送到先皇后身边,也因此四皇子是由先皇后教养长大。   「部先生认为是四皇子所为?」   「我一直觉得四皇子不简单,看似无为,可是无论是各地的大商贾,或是江南的士子,一提起他,赞许之声有之,攻讦之言不见,我看他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说他会做出如此莽撞之事,我总有疑虑。」   赵平澜对四皇子的看法也是如此,唯一得到先帝认可的孩子,岂会是简单人物?   「聪明人不会如此冒险,只要不小心露出一条尾巴,他想坐上那张龙椅的野心就藏不住了。」   「正是如此,此事在我看来,太子的可能性更大。」郞先生点点头。 第三章 应州的传闻   夜幕低垂,四道黑影陆续翻墙进入张家庄子,穿越竹林,在赵平澜箫声落下的那一刻,四个黑衣人整齐划一的在他面前跪下。   赵平澜上前虚扶他们起身,看着中间的人道:「部先生今日怎么也来了?」   「郞先生说没亲眼见到主子不放心,却不想想为了将他弄进这儿,还得劳师动众。」李炎赫抱怨道。   「我还不至于连翻个墙都不行,谁教你给我弄了两个小苞班?」   虽然郞先生得了「先生」的称呼,可却年仅三十,与赵平澜同年。郞先生自幼有神童之名,原注定像一般读书人走科举当官,不过十年前先帝亲征南蛮之时,随军的陈将军——当今皇后的哥哥错判军情,致使先帝被敌军困在最近南蛮的郞城,也是郞先生的家乡,后来张德一将军亲率一支奇军救出先帝,但是郞城经此一战,百姓死了一半,而逃过一劫的郞先生断了一只手,从此与当官无缘。   南蛮战后,赵平澜随着父亲成国公带领的补给队来到郞城,因此结识郞先生。成国公惜才,有意请郞先生负责赵家正要成立的族学,不过郞先生婉拒了,他在郞城受困时与陈将军发生冲突,不想为成国公府带来麻烦,赵平澜便提议郞先生为他私下置产做买卖,郞先生从此就跟着赵平澜,后来成国公为赵平澜弄了一队暗卫,赵平澜就让郞先生负责暗卫。   苏彦和苏赚很委屈的看了郞先生一眼,他们可不是「小苞班」。   不理会他们哀怨的目光,郞先生仔仔细细将赵平澜从头到脚看一遍。「主子看起来很不错,这儿果然是调养身子的好地方。」   「这里很好,吃得好,睡得也安稳。」   「我不必给主子送银子吗?」   「暂时不必,好了,我们进屋说吧。」赵平澜转身走向屋子,李炎赫紧跟在后,郞先生则是悠闲的一边打量四周的环境,不时还点头表示满意,苏彦和苏隐很有默契的落在最后,分别在左右两侧寻了各自的藏匿处,以便留意四周的风吹草动。   「主子,我们最近听到一个传闻……」李炎赫迫不及待报告得到的消息,可是话到了一半又打住了。   「如今荣宠后宫的齐家姑娘是齐芸,是吗?」赵平澜接口道。   李炎赫惊住了,郞先生终究较沉稳,只是讶异的挑起眉。   「上个月我去了一趟应州城,听见几个来自京城的商贾提起此事。」   郞先生立刻明白了。「有人暗中操纵,想藉此从齐家四房的反应得到证实。」   赵平澜同意的点点头。   「上回我来这儿,主子为何不提?」李炎赫不解。   郞先生白了李炎赫一眼。遭到枕边人背叛,如何开得了口?   李炎赫连忙察看赵平澜——面无表情,好像没有受到影响,不由得松了口气。   「太子?」   「主子想想,皇上真有意隐瞒齐妃真实身分,皇子们如何察觉?但后宫皆在皇后眼皮子底下,皇后不会毫无所觉,若是皇后知道,又岂会瞒着太子?还有一点,皇上失德,士子势必群起攻之,可是一旦皇权稳固,天下牢牢抓在皇上手上,即便士子吵翻天了,单凭此事也难以动摇皇上的威信,皇上明白这个道理,意图利用此事的人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若是太子,挑在如今皇上龙椅还未坐稳时发难,固然莽撞,但是背后有个皇后娘娘,想藉此从皇上手上夺权就不难了。」   「皇上在位不过五年,太子何必如此着急?且陈家自从陈将军那件事,至今还未恢复元气,皇后娘娘如今应该急于抓权,帮助陈家重新在朝堂站起来。」   「我以为皇后娘娘与此事无关,倒是太子,我有些琢磨不透,太子笨了点,可是性子不急。」   是啊,凡事有皇后娘娘提点谋划,不懂担心,又如何知道着急?   「郞先生是不是认为太子有不可不为的原因?」   「这是唯一的解释,若是如此,只要盯着太子,太子迟早会露了馅。」   「太子身边高手如云,想盯着太子不容易。」   郞先生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太子身边高手如云,可是太子住在东宫。」   「我们在宫里剩下的眼线方便动用吗?」   「可以,不过,都是不起眼的角色,想查清楚此事得多费点劲。」   「我们可是输不起,还是谨慎一些。」沉吟半晌,赵平澜接着指示道:「派人盯着几位皇子,不用盯得太紧了,免得打草惊蛇,只要将他们一举一动记下。」他想向皇上讨回公道,就必须与皇子合作,皇子是最能名正言顺取代皇上的人。   郞先生显然明白他的打算,点头应允。「齐家四房那儿还要盯着吗?」   「不必再浪费心思在齐家四房,派人盯着齐家长房。齐妃是不是齐芸,最清楚的莫过于齐家长房,只要有人纠缠此事不放,他们迟早会露出蛛丝马迹。」   如今他还真希望齐芸就是齐妃,这可是一把刺向皇上的利刃。不过,他得好好使用这把利刃,这关系着赵家能否沉冤得雪,究竟交给谁使用这把利刃,必须细细盘算琢磨。   虽然身上还背负着沉重的家仇,有许多事等着他谋划,可是,赵平澜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如此平静。   出身富贵,又是嫡长子,爵位的继承人,他从小众星拱月,偶尔去庄子住,也跟着一群人,他习惯了热闹,直到进了刑事房。虽然刑事房像一个不见天日的无底洞,连吸口气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那儿相当热闹,常常有太监宫女关进来,审问鞭打的声音不断,当然,他也因此得知许多私密,尤其刑事房的太监全当他是死人,从来不介意在他面前说着一件又一件秘辛。在刑事房的日子,他的耳朵很忙,他的思绪也很忙,一直到落难至此,他有生以来才第一次静下来。   过去,他不曾注意生活在身边的一张张面孔,他们对他的意义只在于他们身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即使娶了人人羡慕的京城第一美人,他也未曾静下心来欣赏那张绝艳的容颜因何而喜因何而怒,直至今日,他才看见身边的一张张面孔是如此生动,这无关美与丑,而是一种生命的活力。   赵平澜看着正在廊下对奕的张水薇和张柏斌,不知不觉目光就只剩下张水薇。   「妞妞,不可以悔棋。」张伯斌不客气的拍掉张水薇那只蠢蠢欲动的手。   手一缩,张水薇很委屈的揉着手,撇嘴道:「你也知道我不会下棋,只是悔一步棋,又不是连悔三步棋,何必如此计较?」   「我不是同意伊冬当你的军师吗?」   「伊冬也不怎么样啊。」   伊冬抗议的瞪着双眼。比起小姐,她至少下得有模有样好吗!   「伊冬的本领足以当你的军师。」   张水薇瞬间蔫了,伊冬咯咯咯笑了,这种时候三少爷的「有话直说」最可爱了。   张柏斌很苦恼的摇了摇头。「你这丫头真奇怪,明明很聪明,为何一点下棋的天分都没有?」   「……我不是没有下棋的天分,是提不起劲在这上头下苦功。」张水薇一直坚信勤能补拙,即使再没有天分,付出了必然会有所得。   「你何必否认自个儿没有下棋的天分?手指有长短,每个人都有自个儿的长处和短处,若是样样精适,岂不成了妖怪?这不是你说的吗?你还说了,上苍是公平的,给了更多,做得更多,凡事聪明绝顶是苦不是乐,不过,你竟然连伊冬都比不上,这倒是挺令人费解。」   三少爷前面说得多好啊,何必在后面补上那么一句呢?伊冬真想直接拿起棋筒扔过去。   张水薇更是严重怀疑三哥哥今日居心叵测。「今日硬拉着我下棋,是为了取笑我吗?」   「我是想提醒你天气渐渐冷了。」   张水薇觉得好笑。「这种事还用得着你提醒我吗?」   「最近你老是往城里跑,日子过得可真是快活,我担心你忘了注意天气渐冷,放任自个儿如此折腾,出了事如何是好?」   「我去城里又不是为了玩乐。」她一直记挂着应州城那个案子,即使没有进城验尸或帮人看病,相隔两三日也一定要走一趟衙门。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为了玩乐,你这个丫头总是关心别人多于自己,连个死人在你眼中都成了宝。」若非习医让她重新振作起来,他实在不喜欢她当大夫,姑娘家没有姑娘家的样子,看了教人心疼。   「死人本来就是个宝。」死人可以帮她了解人的身体。   张柏斌忍不住皱眉瞪人。「你不要成日将死人挂在嘴边,你还要嫁人。」   「我不会再嫁人了。」以前她一心一意只想守着元韦洲过日子,结果呢?她不再有恨,但也怕了,况且见到师傅一个人过得很快活,她觉得这样也好。   「我们一定会帮你找个好男人嫁了,就当那人死了。」张柏斌认真的说。   「你们自个儿先娶妻生子吧。」因为她,大哥哥和二哥哥被退亲,三哥哥的亲事当然就此延宕不议,她一直觉得愧对他们,如今他们在这儿稳定下来了,他们的亲事说什么也不能再拖延了。   「我们过几年再成亲也不迟。」除了皇子,大梁的男子都是过了二十才议亲,从议亲到成亲,往往要两年,若是遇上守孝,再慢个三载,总之,男人嘛,年过半百还纳妾的都有,晚上几年娶妻生子也无妨。   「城里的媒婆可是很关心你们的亲事,这次爹他们回来,就会有人上门了。」   「她们想说亲,得先说你。」张柏斌坚持道。   伊冬知道张水薇的心思,连忙出声转移焦点。「小姐和三少爷不是要下棋吗?」   「伊冬,你陪三哥哥下棋,我在一旁看着。」张水薇不管张柏斌是否同意,起身退到一旁的台阶坐下,没想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赵平澜的目光。   两人一时都怔住了,明知道应该若无其事转移视线,可是却收不回来,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喂,你会下棋吗?」张柏斌也发现赵平澜了。   赵平澜回过神来,迅速调整好思绪,若无其事举步走过来。「三少爷若不嫌弃我的棋艺不精,我倒是可以陪三少爷来一盘。」   「你的棋艺再不精,难道会比不上那个丫头吗?」张柏斌很不给面子的斜睨了张水薇一眼,张水薇尴尬的红了脸。   三哥哥的嘴巴就不能自我约束一下吗?赵远这个人一看就是一个专稍棋艺的人,三哥哥可不要输得太惨了。   「但愿不会让三少爷失望。」赵平澜坐上张水薇先前的位子。   「你执黑棋,还是白棋?」黑棋先下,也较为有利。   「白棋。」   张柏斌讶异的挑起眉,张水薇倒是不奇怪,虽然他眼中透着与身倶来的高傲,脸上总是戴着冷淡的面具,可是抹不去言谈之间的那股温润……骨子里,他是个温润的谦谦君子,如同那雪白云子。   张水薇抛下脑中的思绪,专注的看他们两人下棋,可是不久她就发现了,她真的是门外汉,看不出来他们如何对招,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她观棋的心情……好吧,她老实承认,她不是在看两人对奕,她是在看赵远,想着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明明落难至此,为何还是如此从容高贵?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好像,一声号令,就可以调动千军万马……怎么又不知不觉留意起他?无论他如何,都是一个迟早会离开的人。   天气渐冷,张水薇也知道自个儿不方便再往城里跑,可是眼见要进入「冬眠」的日子,她还是特地走了一趟衙门,想知道应州城的案子是否已经找到凶手了。   「张大夫,这个案子如今陷入胶着,据说几位妓人分别是应州城颇负盛名的几家青楼的花魁,她们共同侍候过的男人有三个,其中两个在数月之前就离开应州城前往京城进了国子监,剩下的一位是应州城最大的商贾,姓秦。刘刺史便从他身上着手调查,可是几位妓人在出事的时候,他正好去了北方做生意,因此排除他涉案的可能性。」何县丞一见到她就很爽快的说了。   「我不是说了,凶手也有可能是女性。」   「嗯,因此刘刺史也查了商贾的夫人,可他的夫人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弱女子,就是应州城有哪些妓馆都不清楚,甚至连府里的小妾都压不住,犯下杀害这些妓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凶手杀人是出于动机,不是凭着表现在外的言行举止而论。」   「张大夫也认识这位秦夫人。」   「秦夫人……」张水薇愣怔了下,记忆中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听说这位秦夫人曾经上张家庄子求医,是张大夫亲自为她诊治,她为此还在宜县待了一段日子。」何县丞补充道。   这会儿张水薇完全想起来了,这位秦夫人因为难产,在生下孩子后引发产后血崩,应州城的大夫皆束手无策,后来听到关于师傅的传闻,便找上张家的庄子,可是师傅出门不在,她只好代师傅诊治。把了脉之后,她建议针药同下,可是施针并非一次就成,一开始要天天施针。   为此秦夫人在城里赁了一间宅子住下来,她前前后后足足为秦夫人施针三个月,也因此有了相处的机会。确实如何县丞所言,秦夫人杀害这些青楼女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根本是不可能,秦夫人性子软弱,凡事委曲求全,老说什么家和万事兴,这样的人怎会如此凶残的杀人?   虽然来此之前,张水薇并未期待案子破了,可是结果如此,还是闷闷不乐。   走出县衙,赵平澜轻声安慰,「为恶之人终究会遭到报应。」   张水薇灰心的摇了摇头。「这个案子只怕会不了了之。」   赵平澜明白,死的是妓人,没有人会为她们鸣鼓申冤,且这几个妓人都是青楼的花魁,入幕之宾只怕都是权贵富商,万一刘刺史继续追查时牵扯到这些人,不但破不了案,还可能危及自个儿的官位。   顿了一下,张水薇忍不住问:「为恶之人真的会遭到报应吗?」   「我相信如此。」   「我们回去吧。」她今日没有心思在城中漫步,脚下的步伐很快,一口气就走到城门口,而此时距离他们与鸿叔和伊冬的约定还早了一个时辰,她只好在路边的茶棚坐下,要了一壶茶,这才发现应该跟在身后的赵平澜不见了。   张水薇顿时慌张的抬头张望,半晌,她显然想到什么似的安静下来,一边喝着茶,一边胡思乱想。   「吃吧。」突然出现的赵平澜递了一串糖葫芦给她。   她知道他不至于不告而别,但是也没想到他竟跑去买糖葫芦给她。   「你不是说吃甜的会让心情变好吗?」看着她面露疑惑,他不解问道。   「这是师傅说的,甜食会快速满足脑子里面的一种需求,使人心情愉悦。」   愣怔了下,赵平澜显然无法理解,只能道:「这还真是神奇。」   张水薇忍俊不住的噗啮一笑,很能理解他的感觉。「师傅这个人本来就很神奇,经常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接着伸手接过糖葫芦。   「不过,你对她却坚信不疑。」   「是,师傅对我很好,若不是师傅,我只怕……」张水薇没有说下去,而是吃着手上的糖葫芦。   赵平澜看得出来张家庄子每个人都很保护她,好像她是易碎的玉瓶儿,这也不难理解,她是张家唯一的女儿,又是老么,父兄疼爱若宝也是理所当然,后来方知并非如此,不过,为何?看她的装扮,他知道她已是妇人,他猜想她应该是死了丈夫,直到那日无意间听见的谈话,他才知道另有隐情,是被休?还是和离?无论如何,想必对她的伤害极深,因此她才会说「不会再嫁人」这种话。   看着眼中流露出淡淡哀伤的她,他感觉自个儿的心在抽疼,她究竟遭遇什么样的事?她不过二十岁,却好像历尽渰桑,她应该有很深的怨和恨,可是,他不但毫无感觉,甚至觉得她太过善良了。   「谢谢你,我心情变好了。」张水薇对他扬起灿烂的笑容。   她的笑容真的很美,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敲在他的心上,可是回到庄子,他眼前徘徊的依然是带着淡淡哀伤的她。   夜里,翻来覆去,他辗转了一夜,隔日一早,他与张伯斌一起练完剑,便急匆匆的跑去置物间找她,此时她通常在置物间整理草药,可是今日却不见人影。   虽然急着想见她,可是他也不好闯进姑娘的闺房,只能等她派伊冬来唤他一起进城验尸或帮人看病,要不,总会在庄子某一处帮忙杂事时见到她。   可是,这一日过去了,他还是没见到她。   他想,没关系,明日总会见到,可是一连好几日,赵平澜连个声音都没听见,就是伊冬也不见人影,不得已只好找上张柏斌。   「这几日为何不见小姐?」   「有事?」虽然不再时时将赵平澜当成歹人,两人甚至不知何时养成每日对上几招的习惯,张柏斌还是对他充满防备,没法子,尽避留了胡子,看不出来那张脸生得多俊,可是,那双眼睛实在太明亮了,看起来就是很有勾人魂魄的本领。   「小姐不用进城验尸吗?」   「你很喜欢她去验尸吗?」张柏斌好像被踩到脚似的哇哇叫,想到娇滴滴的妹妹在死人身上「摸来摸去」,这一直令他难以接受,可是那个解剖尸体干净利落的华神医坚持死人是习医者的「好师傅」,他不敢反抗她,也只能摸摸鼻子接受这件事。   「不是,只是吴知县好像更信任她。」   这倒是事实。张柏斌撇了撇嘴,终于老老实实的道来,「我让妞妞乖乖待在房里不准乱跑。」   赵平澜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为何要她像孩子似的待在房里?   见他迷惑的神情,张柏斌一顿,不甘心的又吐出话来,「她身子骨不好,过了中秋以后,能够不出门就不出门,免得染上风寒。」   「她身子骨不好?」   张柏斌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看不出来是吗?」   是啊,她总是充满活力,且她自个儿是大夫,岂会不知道如何调养身子?   「三年前妞妞出过意外,差点就中毒身亡。虽然因为华神医的保命丸解了毒,可是伤了喉咙,也伤了身子,尤其到了冬日,还得三日泡一次药澡,以便身子能保持温暖抵御寒气,若不小心染上风寒,那可是蚀骨之痛,且日日离不开药澡,就怕承受不住咬舌自尽。」张柏斌不想跟他说太多了,明明「妞妞怕冷」四个字就能解决,他偏偏不知不觉越说越多。   赵平澜惊得说不出话,难以想象温暖柔和的她,身体竟承受如此大的苦楚。   张柏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赶紧补充道:「你莫要同情她,她从来不觉得自个儿可怜,家里人人宠着她,就是爹都要听命于她。」   他不会可怜她,只是心疼她,明明是娇贵的玉瓶儿,却坚韧如杂草……她是多么豁达开朗,又多么值得尊敬……他能为她做什么?   「平日总见她东奔西跑,如今只能在房里,想必闷坏了。」   「这你不必担心,爹就是怕她闷坏了,在房里给她弄了一个小书房,满坑满谷的书够她消磨了。」   「是吗?」   「我看闷坏的人是你吧。」张柏斌忍不住说道。   赵平澜不再言语,转身走回竹林。   「喂,我话还没说完,怎么就走了呢?你不知道这样很失礼吗?以后有事别求到我面前,我什么都不告诉你……」慢着,他刚刚都说了什么?他会不会说太多了?张柏斌懊恼的拍一下嘴巴。华神医总是说他大嘴巴,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会自动自发从他口中跑出来,还真是不假!   张水薇裹着斗篷,窝在榻上,一会儿研究手上的棋谱,一会儿看着几上的棋盘,一会儿又对着窗外的景色发起呆。   三年了,她还是不习惯这种日子——大家将自个儿当成玉瓶儿娇养,好像不小心碰了那么一下,她就摔坏了。其实,她一直很用心调养自个儿的身子,只要注意保暖,就不会轻易染上风寒,可是,身边的人总觉得不放心,非要搞得草木皆兵,别说是进城,就是出房门都好像做错了。   她不喜欢身边的人为自个儿担忧,索性安安分分的待在房里,况且待在房里只要裹上一件斗篷,出了门却是一件又一件……师傅说像不倒翁,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师傅便画给她看,看了,她只想叹气,若是娃娃,那真是可爱,落在她身上……唉!真丑!   敞开的门上传来敲打声,赵平澜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姐,是我。」   张水薇收回视线,抬头看着隔开前厅与小书房的竹帘。「进来。」   过了一会儿,赵平澜推开竹帘走了进来,他手里抱着一个未上盖的木箱子。   张水薇疑惑的挑了挑眉,赵平澜也不解释,直接将木箱子递到她面前,她往木箱子一探,两眼瞬间一亮。「好可爱哦!这是哪儿弄来的小白猫?」   「我进城寻了好些天了,前日从车马行那儿得来的。」他根本不知道郞先生从哪儿弄来这只白色长毛猫,不过,却是藉着车马行送到他手上。   「这应该花了很多银子吧。」张水薇扔掉手上的棋谱,伸手将躺在棉布上头的白色长毛猫抱了起来。   「小姐给的银子一个铜板也没花,这只小白猫是车马行的伙计捡来的。」自从赵平澜担任张水薇的护卫后,张水薇就给了他月钱,跟伊冬一样,一个月二两。   「怎么可能?上哪儿捡到如此漂亮的小白猫?」   赵平澜早知道想取信于她不容易,已经备好了一套说词。「我看这只小白猫应该是被遗弃的,前日见到它的时候,瘦得奄奄一息,这两日我给它喂了羊奶,确定可以养活它,这才送来给小姐。」   如此一说,张水薇倒也信了,轻柔的摸着瘦弱的小白猫。「怎么突然给我寻猫?」   「我听说小姐入冬就不便出屋,小姐成日待在屋里应该很闷吧。」   顿了一下,张水薇语带无奈的道:「三哥哥说的吗?」   「多日不见小姐,也不知小姐是否身子不适,便问了三少爷。」   「其实,我没这么严重,不至于出个门就会染上风寒,只是出个门,衣物总是一件又一件往身上穿,弄得好像不倒翁,连路都不会走了,索性待在房里不出门。」她不喜欢他可怜、同情她。   「不倒翁?」   「一个胖得倒不下来的娃娃。」   赵平澜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忍不住噗哧笑了。「应该很可爱。」   张水薇懊恼的噘着嘴。「你真要见到我像个不倒翁,肯定会取笑我。」   「不会,绝对不会!」赵平澜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可是看着眼前的她,他记不得任何一张容颜,只觉得她美得教人痴了。   怀里的小白猫发出喵喵声,张水薇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到小白猫身上。   「我给你取蚌什么名字呢?你看起来这么痩弱……痩瘦?弱弱?娇娇?」张水薇连摇了三次头,显然她都不满意。   「我看它很瘦小,小姐不喜欢‘瘦瘦’,不如‘小小’好了。」   「小小吗?」张水薇默默念了几遍,点着头摸摸小白猫。「好,小小。」   「它很爱干净,我会帮它洗澡。」   「谢谢。」这份礼物连一个铜板都不用,却是她收过最珍贵的礼物,他费心为她四处寻猫,这份心意非金银可以计算。   「小姐喜欢就好。」   「小小,我教你下棋好吗?」张水薇调皮的用鼻子蹭了蹭小小,小小好像在回应她似的喵了一声,逗得她咯咯笑了。   赵平澜早就看到几案上的棋盘,这会儿终于有机会毛遂自荐了。「小小只怕学不来,不如,我来陪小姐下棋好了。」   「你……算了,连伊冬都躲得远远的,你还是别自讨苦吃了。」虽然伊冬这几日因为厨子病了,不得不进厨房掌勺,打理众人的三餐,可是说到不必陪她下棋,她可是笑得阖不拢嘴。   「我遇过各式各样的对手,还应付得来,不过,我以为小姐不喜欢下棋。」赵平澜将木箱摆在地上,迳自在几案另外一边的榻上坐下,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回棋筒。   「我棋艺不精,当然就提不起兴致。」   「小姐当下棋是一种乐趣,不去想输赢,就是下得一手臭棋也无妨。」   因为她老想着输赢,下棋才变得一点乐趣都没有吗?张水薇歪着脑袋想了想,她确实不喜欢下棋输给人家的感觉,不过,说她在乎输赢倒也不是,只是输了显得她很笨的样子……过去有些事多多少少还是会左右她。   「我先陪小姐下一盘。」赵平澜拿了白棋,将黑棋给她。   乐趣是吗?张水薇跃跃欲试的将小小放回木箱,接受赵平澜的指点开始下棋。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下棋并非很有压力的事,而且有个高手每日过来指导她一回,过个几日,她就越下越有心得。   「我是不是进步了?」张水薇像个期待得到奖赏的孩子般瞅着赵平澜。   「小姐聪慧,一点就通。」赵平澜的声音出奇的温柔,连他自个儿都没有察觉。   张水薇害羞得脸儿微红。「我都不知道你也会说这种沾了蜜的话。」   「这是真心话。」   「……常言说得好,人不可貌相。」赵远只是好心的夸她一句,她有必要如此开心吗?   她是不是太过在意他的看法?   「妞妞……丫头……」张柏斌的声音总是比人早到好几步,当他像一阵强风卷了进来,张水薇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何县丞说……咦?你为何在这儿?」一看见赵平澜,张柏斌两眼瞪得像铜铃似的。   「我来陪小姐下棋。」赵平澜不慌不忙回道。   「为何是你陪妞妞下棋?伊冬呢?」虽然乡下地方规矩不严,可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落在外人眼中总是不好,要不,好歹有个丫鬟跟在身边。   「伊冬最近想到了一种新糕点,正在小厨房努力研究。」   「伊冬是你的丫鬟,又不是厨子。」   「伊冬是我的好姐姐。」伊冬被狠心的继母卖到青楼,第一日寻死觅活,闹得惊天动地时被她遇见了,她忍不住出手求爹救下伊冬,从此伊冬就跟着她。当她在勤国公府最艰难的时候,一直是伊冬寸步不离守着她,也幸好元韦洲担心伊冬死了,她中毒身亡更不好交代,留着伊冬守到父兄赶回京城,要不,伊冬早就被元韦洲弄死了。   张柏斌没好气的撇嘴。「伊冬都被你宠坏了。」   「每次伊冬做点心你吃最多了。」   「我……哎呀!被你搞得头都痛了,差点就忘了正事,何县丞有急事寻你,这会儿在花厅等你。」   她入冬就不验尸,不为人看病,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若非很重要的事,何县丞绝对不会找上门。张水薇也不废话,快步回内室添加一件披风,赶去花厅见客。   「丫头,你疯了吗?这种日子你不能出门。」张柏斌真是后悔极了,早知道是来找麻烦的,不管对方是不是官,直接扫出门。   「我会多穿几件衣服,还会戴上幂篱,不会让一点点寒气钻进骨子里。」张水薇也不喜欢这种日子出门,尤其必须在外面过夜,要带上的东西就占了半辆马车。   「你要去应州!」张柏斌忍不住跳脚。这丫头总是想得太简单了,多穿几件衣服就不会染上风寒吗?有时候不出门,她还是招了凉。   华神医说了,不想生病,不只是吃好、睡好,还要适当运动、晒太阳,更重要的是身心不可操劳——这一点,这个丫头根本做不到。   娘早早过世,爹担心儿女被欺负,坚持不娶继室,妞妞六七岁就跟在奶娘身边管家,后来嫁进勤国公府,还以为当世子夫人应该好命了,没想到勤国公府没有一个省事的,更教她操碎心……总之,这个丫头已经习惯照顾一家大小,待在房里,也不可能不过问庄子里面的事。   「鸿叔会在马车里面多铺上几层羊毛毡子,还会准备炭火。」   「你为何非去不可?」张柏斌索性扯住张水薇的手臂,不准她再收拾东西。   叹了口气,张水薇耐着性子解释,「这件案子太奇怪了,刘刺史已经将那几位妓人之死压下来了,为何秦夫人要跳出来自称是凶手,还畏罪悬梁自尽?」   「良心过不去嘛。」   「良心真要过不去,就不会杀了那么多人。」   「已经杀了,事后良心过不去,不行吗?」   「若是误杀,事后很可能良心过不去,可是凶手手段凶残,意图掩饰几位妓人真正的死因,事后良心过不去……不合常理。」   张柏斌只觉得头很痛,但仍坚定立场不松口。「我不管,不准你去。」   张水薇也懒得与他多费口舌,推开他的手,继续收拾东西。   「秦夫人曾是小姐的病人,小姐于公于私都无法置之不理。」赵平澜一直跟在张水薇左右,自然明白张水薇对秦夫人异常的关心。   「病人又如何?大夫又不能保证病人能够好好活一辈子。」   「小姐不希望秦夫人死得不明不白。」   「难道她去,就能查得明明白白吗?她只是仵作,况且,应州剌史查不出来,刑部总会派人过来调查,这么小小一个案子会难得倒刑部吗?」张柏斌满是嘲讽,刑部那些人不是没本事,而是怕死不敢展现本事。   没错,这个案子若是刑部介入,应该查得出来,问题在于,死者皆为妓人,她们后面关系到的都是了不得的人物,而如今的刑部根本依附在权贵之下,他们怎会轻易碰这个案子?再说了,案子破不了,影响的是刘刺史的考绩,与他们无关。   赵平澜不自觉看了张水薇一眼,坦白道:「刑部不会派人过来调查,除非秦夫人的娘家姜家有本事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引起江南士子注意,惊动皇上,逼得刑部不得不介入。」张柏斌微微挑起眉,若有所思的看了赵平澜一眼。这个家伙果然不简单!   「妞妞,听见了吗?即使你证实秦夫人是被杀栽赃,你也不可能让隐藏在后面的人得到惩罚。」张柏斌知道坦白道出刘刺史求助于她只是做个样子好给姜家一个交代会很伤她的心,可是,他就是不喜欢藏着掖着,在他看来,实话实说才能真正保护他心地善良的妹妹。顿了一下,张水薇抬头看着张柏斌。「我只想在能力范围内做能做的事。」   张柏斌真想拿棍子敲开她的脑袋瓜,她是榆木脑子吗?「你不顾自个儿的身子,费那么大的劲去应州城,结果无法破案,你甘心吗?」   虽然知道三哥哥真正的用意在于保护她,可是他一再泼冷水,真的让人很生气。「我能不能助刘刺史破案,还不知道。」   「刘刺史根本不想破案。」张柏斌没好气的说。   张水薇恼一瞪。「你又知道了。」   「赵远,你同意吗?」张柏斌斜睨着赵平澜。   「刘刺史确实不想破案。」赵平澜平静的道。   张柏斌第一次对赵平澜真心展露笑颜。这个家伙还真识相!「听见了吧,我们难道会比你看得还不清楚明白吗?」   「你们也许看得比我还清楚明白,可是,那又如何?我说了,我只想在能力范围内做能做的事,结果如何,就交给上苍。」   「你……」他被妹妹的顽固气得说不出话来。   「三少爷,小姐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一顿,赵平澜无视于张柏斌想杀了他的目光,有感而发的道:「人生在世,真正要求的是无愧于自己。」   张柏斌顿时消了气。是啊,妞妞真的撒手不管,她会一直愧疚,觉得对不起自个儿的良心,默默折腾自己,岂不是更亏了身子?   「三少爷放心,我会仔细照顾小姐。」赵平澜又补了句。   张柏斌不想瞪人都不行,多了这个像伙只会教他更不放心。   「这一次我们在应州城待一晚就回来。」张水薇连忙道。   「若不是担心累着你了,我还盼着你验完尸就回来。」   闻言,知道张柏斌已经答应了,张水薇撒娇的扯了扯他的衣袖。「三哥哥放心,除了停尸馆和客栈,我绝不会在应州城四处溜达。」   张柏斌不甘愿的撇嘴。「快去快回,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会宰了某人。」   可惜某人完全不予理会,只当小狈乱吠,他转身退出去通知鸿叔,请鸿叔先收拾马车,而沦为小狈的男人气得瞠目结舌,恨不得追出去狂扁一顿,手上却突然多了一只小白猫。   「我不在,小小就托给三哥哥照顾了。」   张柏斌瞬间蔫了,他最害怕这种小玩意儿,好像轻轻一捏,它的小命就会不小心葬送在他手上……他突然有一种感觉,未来两日他受的折腾会比妹妹还大。   从宜县赶到应州城,再直奔停尸馆验尸,最后住进客栈,张水薇显然累坏了,脸色看起来很苍白,可是她并未直接进入厢房梳洗睡觉,而是跟着大家一起用膳。   回到厢房,张水薇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冷风迎面扑来,可是,她一点也感觉不到寒意。   「小姐,我让伙计送热水进来?」伊冬赶紧靠过去将窗子关起来一些。   张水薇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小姐要不要吃点心?」说完,伊冬懊恼的轻拍嘴巴。笨啊,不是刚刚吃饱吗?   张水薇还是不发一语的摇摇头。   伊冬急了,可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某个碍眼的家伙。   「你怎么还在这儿?这儿不用你了,你可以回房安置了。」伊冬一看到赵平澜就哀怨,不过去厨房混个几日,她在小姐身边的位置就教他占了,这还不够,又弄了一个爱撒娇的小盟友……一想到小小,她更呕,它简直成了张家二小姐!   「可以请你出去吗?我想跟小姐说几句话。」赵平澜的口气根本不容置疑。   伊冬张开嘴巴又阖上,虽然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听命于他,可是在他面前,她就不自觉的变得很小很小,甚至比那只只会撒娇卖乖的小小还小……出身不同,说话的气势就是不一样。   伊冬蔫蔫的往外移动脚步,不过,她终究记得贴身丫鬟的身分,丢了一句话给赵平澜。   「我就在门外,小姐有事再唤我。」   之后赵平澜倒了一杯热茶给张水薇。「小姐不是说了,你只想在能力范围内做能做的事吗?」   是啊,她真的认为尽自己的本分,做自己该做的事,这就够了,可是验尸之后,她觉得体内有一股火在烧着,她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不能就此停住。   验尸之前,她并未想过推翻其他仵作验尸结果,不过,尸体不同时间表现出来的伤痕是不一样,也许,开始不曾暴露的伤口,经过一段时间就会显现出来,因此她特意查看尸体颈部,果然有个淡淡瘀痕,若不仔细观察,很容易被混作尸斑。经过解剖,舌骨附近的肌肉上有少量出血,不过并未出现舌骨断裂情况,可见凶手施力的程度不至于将她扼死。   更深一步解剖查证,可以推测秦夫人生前仅仅被拿住颈部,而此举可能是为了让她吸入迷药晕过去,也难怪秦夫人死于悬梁,身上却未见悬梁自尽应该有的挣扎,可惜,自己无法藉着尸体呈现出来的情况证实自己的推论。   秦家上上下下皆言秦夫人前些日子一直很不安,老是说见到鬼,而那些鬼的模样正符合先前看似被凌虐致死的妓人,因此众人理所当然认为她乃受不了良心谴责上吊自尽,可是,姜家坚持姜家的女儿不会干下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更不可能畏罪自尽,要求重新验尸。刘刺史不得已请张水薇过来验尸,因为她曾经帮秦夫人看病,姜家的人必然相信她验尸的结果。   半晌,张水薇缓缓喝了一口茶,轻吐了一口气,道:「刘刺史根本不想破案,不过是想藉着我让姜家闭上嘴巴。」   「刘刺史是当官的。」赵平澜淡淡说道。   「我知道他的考虑,可是,他怎能试也不试一下?也许,此事并没有牵扯到他不能得罪的人。」   「无论此事是否牵扯到他不能得罪的人,他都最好不要继续追查下去。」   「这是为何?」张水薇不解。   「有时候知道太多了并非好事,尤其关系到那些可以左右朝堂的权贵,刘刺史深谙此理,因此不想知道太多了。」一个人可以掌握他人更多秘密,当然是好事,但是没有相对的权力和地位保有这些秘密,这些秘密只会将你变成他人的祸患,将你陷入险境。   刘刺史不是出身寒门,没有只身一人可以豁出去的耿直,也没有足以为挡在他前面的大家族,刘刺史不得不到此为止。   细细品味,张水薇也明白了。师傅总是提醒她,验尸只是为了帮助她更了解人的身体,不是为了让她成为正义之士,判定谁是谁非,可是,一想到秦夫人委曲求全过日子,却连个活命的机会都没有,她不由得想起自个儿的遭遇,那股切身之痛如火烧着她的心。「若害死她的人是她的夫君呢?」   赵平澜显然很惊讶,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她索性挑明。「将她吊在白绫上的人一定是她的夫君。」   他知道她不会随意指控,但是真的想不明白。「小姐为何如此断言?」   「我并非无中生有,秦老爷有个宠妾,出生青楼,秦老爷曾经向她许诺,只要秦夫人病死了,秦老爷就会将她扶正。」张水薇轻声说道。   「小姐从哪儿听来的?」   「秦夫人曾是我的病人,是她身边的丫鬟无意间透露出来的。」   「若你所言属实,那位宠妾杀害秦夫人的可能性更大,不是吗?」   「若没有当家当靠山,一个小妾如何杀害主母?秦夫人再不受夫君宠爱,仍主持中馈,还掌握着后院丫鬟婆子的生杀大权,丫鬟婆子大部分都是忠心于她,一个小妾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她吊在白绫上。还有,秦夫人说见到鬼,必是真的见到了,不过,是人装出来的,而谁有本事在后院装神弄鬼?若非当家的,只怕无法导出动静如此之大,却不在下人之间引起骚动的戏码。」   赵平澜同意她的看法,可是不能附和她。「这都只是小姐的猜测。」   顿了一下,张水薇还是无法克制心里的执念。「这事不是不能查。」   「可以,不过,小姐如何查?」   一盆冷水就这么泼过来,张水薇瞬间蔫了。是啊,想查,至少也要秦家的人愿意配合,而她只怕连秦家的门都进不去。   「小姐生性善良,见不义之事,无法视而不见,可是,若一味只想成就小姐的善良和正义,致使自身落入险境,拖累家人,难道小姐就乐意见到吗?」   张水薇闷闷不乐走到椅子坐下,放下手上的杯子。   「我还记得小姐说过,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是老惦记着不如意的事,日子如何过下去?」   张水薇很委屈的瞥了他一眼。「你真行,拿我的话堵我的口。」   「这是道理,我听了很受用,小姐不正是因为如此送给我吗?」   张水薇瞪着他半晌,自言自语的嘀咕,「被骗了,还以为不喜欢说话,没想到竟是个辩才无碍的。」   「多谢小姐夸奖。」他并非吝于言词之人,但也不是擅长言词之人,更不懂得如何讨人欢心,这都是他人做的事,可是遇见她之后,他不自觉话多了,甚至费心的想让她开心……因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吗?不是,单单因为她——一个值得教人用心对待的女子。   「道理人人皆懂,可是世人往往看不透,这是因为每个人都有无法割舍的执念,也许是贪,也许单单只是一种念想。」   「小姐聪慧过人,必能看透。」   她真能看透吗?张水薇不再纠缠此事,唤了一声伊冬,让伙计备热水沐浴,赵平澜当然不好继续守在一旁,告退回了自个儿的厢房。   这一夜,两人都没有睡,秦夫人的死触动张水薇对不公不义的无奈,那种无力感让她想对天怒吼,而赵平澜却老想着张水薇对此事的纠结,这是为何? 第四章 雪夜的温暖   虽然阻止张水薇揪着秦夫人的案子不放,赵平澜却指示李炎赫暗中调查此事,三日后,李炎赫就送来消息了。   「秦府果然如张大夫所言,秦老爷前年纳了一个小妾媛娘,是应州城最大妓馆彩颜馆的乐妓,卖艺不卖身。媛娘容貌并非绝艳,但是很有手段,更是一个很有生意头脑的女子,这也是秦老爷宠爱她的主要原因,秦老爷还当着众人面前感慨已经有正妻了,要不,他的正妻非她莫属。」李炎赫说道。   赵平澜冷冷一笑。「这不是暗示说,正妻若死了,就会将小妾扶正吗?」即使秦夫人的死并非秦老爷出手设计,也是他促成的。   「秦夫人去年生下儿子,身子大受亏损,大夫都说活不了多久,府里的丫鬟婆子担心媛娘被扶正,纷纷投靠媛娘,没想到后来秦夫人接受张大夫的医治,不但活下来了,而且身子越来越好。」   「可想而知,她会有多么不甘心,眼看就要扶正了。」   「在那之后,媛娘更是积极的在府里收买人心,秦老爷甚至以秦夫人要照顾孩子为由,让秦夫人交出一半的管家权。」   赵平澜微蹙着眉。「秦老爷这是宠妾灭妻,难道不怕遭人非议?」   「商人不在意这种名声。」李炎赫答道。   赵平澜与张水薇看法不同,他觉得媛娘行凶的可能性更高,而秦老爷不过是睁一眼闭一眼放任她杀害正妻,可是,他想不明白。「若是媛娘设计害死秦夫人,为何要兜上一大圈?弄死了好几个妓人,若是她在其中不小心露了馅,她对秦夫人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郞先生认为几个妓人的死与秦夫人无关,不过是巧妙将两者结合在一起。」   「这么说,杀害妓人另有原因,是吗?」   李炎赫点头道:「我们发现媛娘与几位妓人相识,且媛娘有一间胭脂水粉的铺子,专门供应应州城的妓人。」   赵平澜略一思忖。「这其中有利益之争?」   「这一点还查不出来,可是郞先生认为,这几个妓人皆是妓馆的花魁,她们肯定给媛娘带来不少生意,媛娘总要给她们一些好处。」   「媛娘应该不甘心吧,即使没有她们,妓馆的生意对她来说还是如囊中物。」   「郞先生的意思也是如此,认为她们很可能因为利益起了冲突,且秦老爷曾经是这几个妓人的入幕之宾,彼此更容易生出嫌隙。」   赵平澜忍不住露出厌恶之色。「这样的猪脑子如何成为大商贾?」   李炎赫忍俊不住的噗哧一笑,立刻招来一个白眼,他赶紧用双手捂住嘴巴,一双眼睛却无辜的对着赵平澜眨了又眨。京中权贵人人皆知成国公世子爷不碰青楼女子,与其说是嫌弃她们卑贱,还不如说他无法忍受跟一群蠢蛋睡同一个女人,即使这些人身分尊贵,可是在他看来,抢着睡一个有银子就没有羞耻的女人根本不长脑子,这不就是猪吗?   赵平澜意识到自个儿太激动了,缓了一口气,问:「除此之外,还查到什么?」   李炎赫神色一正,严肃道:「秦老爷与陈阁老有关。」   「陈阁老……太子一派?」赵平澜轻轻挑起眉。   「正是,郞先生怀疑刘刺史已经查到此案牵涉到秦老爷和媛娘,可是忌惮秦老爷身后的陈阁老,因此才会压下来。」   赵平澜摸着手上的箫,似乎在考虑什么,一时拿不定主意,李炎赫不由得想起郞先生的提醒,主子很可能为了张大夫插手此事,可是主子如今万不能引人注意。   「主子,郞先生以为不要插手此事比较妥当。」   「郞先生担心会让人察觉到我在此地吗?」   「虽然皇上派来追捕的人只跟着主子到了山城县,可是山城县离宜县太近了,宜县若闹出事情,难保不会让人想到主子身上。」李炎赫劝道。   「不要让人注意到宜县不就好了吗?譬如,可以透过姜家将此案悄悄在江南士子之间传开来。」   李炎赫不得不说郞先生真是厉害,已经猜到主子会如何采取行动。「张大夫介入此案过深,只要此案闹大了,张大夫的名字势必被提起,宜县就不可能不被注意。」   是啊,她对此案一直非常关心,即使藉着姜家操纵此事,也免不了她暗中提供协助的嫌疑人。   「主子别急,总会有机会整治秦老爷和媛娘,别忘了,秦老爷可是应州城最大商贾,还怕没有人等着落井下石吗?」见赵平澜皱眉,李炎赫又劝道。   这倒是,他只要对付得了皇上,还怕整治不了一个商贾吗?只是,这几日他看张水薇经常失神,想必一直惦记着这个案子,他觉得很心疼……为何她会如此在意这个案子?过去她究竟发生什么事?   「炎赫,张家……算了。」虽然炎赫提过在此打探消息不易,但是以郞先生的谨慎,为了确保他住在此地很安全,无论如何都会想方设法查清楚张家的底细。没有接到他的命令,郞先生绝不会主动告知张家的事,而他总觉得不应该过问张家的事,既然不能坦诚相待,他有何资格探人隐私?   李炎赫困惑的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没纠缠不放,「主子还有事吗?」   「齐妃的事有消息了吗?」   「还没,一有消息传过来,我会立刻过来见主子。」   「不必,按着我们的约定,何时该来就何时来。」   李炎赫点了点头,行礼告辞,转身融入夜色当中。   半晌,赵平澜迈开脚步穿过竹林,来到张水薇居住的院子外面。这几日睡前来看她一眼,已经成为他的习惯,虽然知道自个儿不应该过于关心她,可是,就是放心不下……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成了他每日一定要叨念的人,不见,总觉得心儿空空的,见了,就是皱眉,也是实实在在。   时间久了,张水薇就会忘了秦夫人的事,赵平澜相信隐瞒调查得来的消息对张水薇最好,可是,又觉得实言相告也许更能帮助她认清楚现实,反而不会纠结此事……这真是左右为难。   念头一转,他已经不知不觉走进张水薇的院子并来到房门外,可是正要举起手敲门,就听到声音响起,他连忙退到旁边的阴影处。   「三哥哥,求求你,又不是教你翻墙潜入秦府,你就不能帮个忙吗?」张水薇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原就略带沙哑的声音更显得粗哑了。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事我们不能插手。」张柏斌快要抓狂了。   「我知道,秦夫人的死不单单只是自尽或被杀,而是关系到几位妓人,这几位妓人又关系到不少权贵,因此我们不宜介入此事,所以,我只是让你找人将这个案子在江南士子之间传开来,让那些江南士子闹到皇上那儿。」这几日冷静下来,她想了很多,也知道一味的横冲直撞简直愚不可及,可是,如何才能达到目的又不会危及自己呢?她想起赵远所言,若是引起江南士子注意,必会惊动皇上,而刑部也就不得不介入了,这不正是她能做的事吗?   张柏斌真想臭骂某人一顿,若非他多事提点,这个丫头怎会生出这种馊主意?   「你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这事查不到我头上吗?」   略微一顿,张水薇迟疑的问:「三哥哥没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此案传出去?」   「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真的没有法子吗?」   「没有!」   张水薇很委屈的扁嘴。「你想都没想。」   叹了一口气,张柏斌忍不住举起右手轻敲她的额头。「傻妞妞,此案仵作唯独你独排众议,即使不是你出手,你也难以撇清关系。」   赵平澜闻言唇角一翘。还以为张家三少爷性子直率,行事考虑必定粗枝大叶,事实不然,他看得很透彻……看样子,张家的来头不简单。   张水薇实在不明白。「这是为何?」   「无论是姜家,或者应州城老百姓,他们皆知秦夫人死于悬梁,这是应州仵作和你验尸得到的结果,至于你剖尸过程的猜疑,除了刘刺史他们,就只有你知道,此时传出秦夫人的死有疑虑,不是你,难道是急于压下此案的刘刺史他们吗?若说姜家有点本事,还能试着策动他们去闹,可姜家只是一般商贾,就是秦家都斗不过,更别提那些当官的。其实,姜家第一时间愿意跳出来维护秦夫人,已经不容易了。」   张水薇仿佛被狠狠甩了一巴掌,再也说不出话了。   张柏斌见了心都疼了,声音变得轻柔绵软。「妞妞,我明白你的心情,看到秦夫人,就不由自主想起自己,你不愿意她死了还要遭人污蔑,为人背上罪名,可是你也知道,人生在世,往往不是你愿不愿意,而是你争得过还是争不过。」   赵平澜眼神一沉。看到秦夫人,就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原来如此,三年前她差一点中毒身亡是遭到枕边人陷害……是谁?为何对她如此残酷狠毒?难怪她不过二十,却不愿意再嫁人,有此遭遇她岂敢相信还会有良人吗?   过了一会儿,张水薇闷闷的道:「我知道争不过权力,但我想争过自己的心。」   「傻妞妞,人啊,不可能争过自己的心。」   赵平澜会心一笑。是啊,人不可能争过自己的心,因为人心摆脱不了贪念,满足一个欲望,会再生出另外一个欲望……九五至尊的皇上明明后宫佳丽无数,却抢夺臣子之妻,这还不是因为内心的贪念。   「三哥哥,我真的什么都不能做吗?」过去,她总是在认命,甚至被喂毒的那一刻,她都认命了,死就死吧,何必苦苦挣扎?可是,上苍让她活下来了。习医之后她不再认命,努力抢救一个又一个生命,渐渐忘了有些时候不是不想认命,你就可以不认命。   「连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都不能事事顺心而为,你为何如此执拗?」   张水薇不发一语紧抿着嘴,瞅着他。   「你看我也没用,这事我们都不能插手。」   张水薇还是不退缩,接着喵喵喵的声音响起,小小绕着张柏斌脚边打转,不时朝他扑上去,可惜体力悬殊,扑上去立刻滚下来,看起来十分可怜。   「你这个小家伙凑什么热闹!」张柏斌气得想一脚踹过去,可是小家伙实在太瘦弱了,不小心一脚踹死它,妞妞可能一年不跟他说话……这个时候他真是恨死赵远,简直是个祸害,一双眼睛会勾人魂魄外,还会耍手段讨女人欢心。   「连小小都在抗议三哥哥了。」张水薇指了指小小。   「这个小家伙懂个屁啊!」张柏斌已经失控的吼了起来,而小小好像为了证明它懂,一直喵喵喵的绕着他打转。   若不是他们正在对峙状态,张水薇一定会笑出来。   张柏斌没办法跟一只猫沟通,只好对着害他如此狼狈的罪魁祸首发飙。「张水薇,你真的被宠坏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要命了!」   张水薇……赵平澜无声的念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知道她的名字了。   张水薇却露出幸福的笑容,撒娇道:「是,你们都很宠我,你就帮帮忙吧。」   「你的法子行不通。」   「你若能想到其他法子,我绝对没意见。」   张柏斌皱着眉头想了想,终于退了一步。「这事等爹回来再商量。」   「等爹回来?」   「你知道我可以上战场奋勇杀敌,但是当军师不成,这事大哥一定可以想到更周全的法子。」张柏斌自认担不起责任。   张水薇怀疑他在玩拖延战术,可是三个哥哥,大哥哥聪明睿智,二哥哥温和内敛,三哥哥一身蛮力,可想而知,唯一不动脑子就是三哥哥,再简单的事也会被他搞得乱七八糟,他绝对不会耍心眼。   「这案子牵连甚广,不是说翻案就能翻案,最重要的是抓准时机。你要有点耐性,过些日子,秦家那边必然松懈下来,想从秦家口中敲出有用的东西就容易多了,再说了,此事稍稍平静后,人家不会再盯着你,你就不难与此事撇清关系。」   无论三哥哥是不是真的认为如此,三哥哥已经松口了,她也不能说什么。   从离开勤国公府至今,张水薇不曾掉过一滴眼泪,不是她有多坚强,而是不愿意自己更狼狈可悲。后来放下仇恨,投入习医,过去在她心中淡化成一抹痕迹,她更是不曾流下眼泪,可是今夜,她却不可自抑的痛哭失声,泪湿衣襟,不只是因着秦夫人死了还要被污蔑,更因着她曾经受过的伤害。   她已经有些日子不再作噩梦——毒药从口中进到喉咙,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烧灭,好痛,可是她连叫的权利都没有,因为一叫出声,他们就要当着她的面杀了伊冬……今夜,那一幕幕清晰的景象再一次回到梦中,惊醒过来后,她只能放声痛哭,哭到她觉得自个儿快呼吸不过来。   师傅总是忿忿不平的说,这个时代对女人太不公平了,男人有钱没钱都爱纳妾,妻子不许就是不能容人,一个嫉妒的罪名就犯了七出之罪,这真是笑话,凭什么女人应该死守着一个男人,而男人却可以同时拥有许多女人?乍听这种言论,她简直瞠目结舌,可是细细品味,不就是如此吗?   此时萧声幽幽穿越黑夜而来,像一道温暖的风,将寒冷骟散。   泪水渐渐止住,张水薇静静聆听,过了会儿,忍不住下了床,披上斗篷,打开房门走入夜色当中。   她一路来到竹林,箫声越来越近,可是她一到草药园,箫声就停住了,随后一道身影从屋顶飘然而下。   「我听见箫声。」张水薇突然意识到自个儿太过唐突,这儿虽然是她的草药园,可是如今他暂住在此,她夜里跑来这儿总是不妥。   「我打扰到小姐了吗?」赵平澜只是因为听见她的哭声心疼不忍,忍不住想以箫声相陪,没想到会将她引来这儿。   「没有,我还没安置,你呢?怎么也还没安置?」   「肚子饿了,睡不着。」   「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赵平澜只是随口找个理由搪塞,没想到她会当真,还要为他下厨,不由得一怔。她总是一次又一次教他惊讶不已,不顾一切救他,为一个毫无关系的人费尽心思,这会儿还要为他这个「护卫」下厨……为何曾经遭受枕边人残酷对待,她仍然可以保有如此单纯善良的心?   「怎能让小姐为我下厨?」   「我也饿了。」   「小姐真的肚子饿了吗?」   「真的,还好伊冬是个嘴馋的,尤其天冷,总想喝点热腾腾的汤再睡,因此她习惯事先准备好鸡汤和配料,不过,应该没有现成的面条,若不为难,就请你出点力。」   「小姐若是让我站在一旁看着,我反而过意不去。」   「我们走吧。」张水薇转身往回走,重新回到她的院落。   庄子上只有她的院落设了小厨房,姑娘家嘛,难免会进厨房琢磨吃食,尤其伊冬喜欢做糕点,隔着几日总要进厨房大展身手,每当发现新花样或者有什么想法,更是赖在厨房不肯出来,父亲索性给她弄了一个小厨房。   赵平澜跟着张水薇进了小厨房,果然如张水薇所言,伊冬备了鸡汤和配料。   「我来生火,你来揉面。」张水薇相信他一定没进过厨房。   「我知道如何生火。」虽然一出生就是贵公子,赵平澜却也是出过远门,知道如何在野地求生,生火这种小事当然难不倒他。   张水薇索性在一旁担任指挥的工作,看着他生火,再指示他揉面。   「你吃过刀削面吗?」   「刀削面?」   「顾名思义,刀削出来的面,自然不同于一般面条,是长长薄薄的面片。」   「这样的面吃起来是什么样的滋味?」   张水薇故作神秘的一笑。「你吃了不就知道了吗?」   赵平澜也不急,按着她的指示抻面,待硬硬的面团被压成半圆状,她终于叫他暂停退到一旁,由她做接下来的工作。   赵平澜看着张水薇做刀削面,见她目光认真而专注,唇角不由得上扬,无论做什么,她就是这么一心一意,而这样的她很美,说不出的动人!   刀削面好了,赵平澜和张水薇各分得一碗,不过是一大一小,两人在厨房找了地方坐下,吃着白白的面片,喝着香浓的鸡汤。   「这刀削面不似一般软软的面条,吃起来特别有劲道。」   「这是师傅最爱吃的面。」一想到花样百出的华神医,张水薇笑得特别开心。「师傅也是个嘴馋的,常常在吃食上有一些奇特的想法,不过,她从来不动手,只会在一旁指使我们,有时候没有人听得懂她说什么,她会气得跳脚,还好伊冬在这方面跟她合得来,领悟力又强,总是可以将她想要的吃食做出来。」   听到华神医的事迹,赵平澜不再觉得稀奇了,总之,就是一个很奇特的人,但他对张水薇更好奇。   「你为何想习医?」他一直阻止自己打探她,如同她所言,想说就会说,不想说就不会说,何必问呢?再说了,终究要离开,还是别知道太多了,可是不经意间,他就知道了许许多多,且是很隐私的事,这宛如在他的心开启了一道欲望的门,抗拒不了那股想知道更多更深的念头。   自从他以她的「护卫」自居,他还是第一次不用「小姐」在他们之间划分界线。念头一转,张水薇倒也没追究他为何有此转变。「一开始只是想转移心思,学到后来渐渐生出乐趣,又见到师傅可以用医术帮人,觉得很有意义,就一头钻进去了。不过,比起用医术救人,我更喜欢当仵作。」   「人人都怕见到死人,你倒是不怕。」虽然她说过活着的人比死人更可怕,可是陪她去验尸的时候,见到那些冰冷丑陋的尸体,他还是免不了毛骨悚然。   「那是因为他们不明白,死人最实在了,能说的,一定会透过尸体来说。」   赵平澜闻言笑了。「这么可怕的事经你一说,倒变得很有意思了。」   一顿,张水薇忍不住反问他,「你不觉得我很可怕吗?」   「你见过笑着对活人抽鞭子的人吗?」   这是他第一次提及过去遭遇。张水薇摇了摇头。   「那种以凌虐人为乐的才是真正可怕。」   她应该就此打住,可是却忍不住想知道。「你会作噩梦吗?」   「不会。」他想复仇的执念已经超过那段日子的绝望。   「我不如你,偶尔还是会从过去的噩梦中惊醒过来,不是放不下,而是记忆太深刻。」略一思忖,赵平澜安慰道:「相信我,秦夫人的死不会是结束。」   张水薇两眼一亮。「你知道什么吗?」   「没有,只是秦家毕竟是应州城最大商贾,大有人想取而代之,他们时时盯着秦家,不会没注意到秦夫人的案子,不过,因为几位妓人牵扯到不少权贵,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可是一旦其中一方势力出现变化,必然有人抢着落井下石,秦夫人的案子肯定会再掀出来。」   张水薇不懂道些,但是抓到一个重点。「你是不是在暗中调査秦夫人的案子?」   「……没有。」他不自觉就说太多了。   张水薇显然不相信,欢喜之色写满容颜。「若有好消息,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不能保证。」赵平澜完全没意识到自个儿的目光有着纵容。   「我知道这不容易,可是试了,就有一份希望。」她要的真的不多,只是不愿意连努力都没有。   若非遇见她,他不会相信有这样的人样一善良又傻气,教人心疼,教人想将她护卫在自个儿羽翼下。   「对了,我一直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当初为几位妓人验尸时,我一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下并没有多想,可是这几天为了秦夫人的案子想了很多,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在义庄遇见你的那一日,我为一个跌落山崖而亡的男子验尸,却发现他死于中毒。他与几位妓人情况一样,皆死于中毒,凶手却刻意制造假象隐瞒,不知道这两者是否有关连?」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想法子调查。」   「谢谢你。」张水薇笑得很开心,仿佛破案指日可待。   虽然已经言明不能保证,可是当一个人抱着期待,必时时刻刻盼着听到好消息。赵平澜不忍心见张水薇失望的神情,因此连着数日,他连竹林都没有走出去,但是好几日没见到她,又放心不下的惦记着,几经挣扎,他终究还是走进她的院落,心想,至少在房门外看一眼,却没想到远远就听见张伯斌的吼叫声。   「没见过像你这么不知死活的人,我叫你不要去应州城,你就是不听……」   「咳……这与我去应州城一点关系也没有。」张水薇真的很想叫伊冬拿根扫帚将人扫出去,他就不能小声一点吗?   「不去应州城,你怎么会病了?」   张水薇没有说话,总不能说是前几日夜里跑去竹林的关系吧……若是知道此事,三哥哥肯定将屋顶掀了。   「我真的会被你气死,为何不能安安分分过日子?明知我们手上的药材是预防爹他们误了回程,以备不时之需,你还这么折腾自个儿……这会儿病了,怎么办?」张柏斌烦躁的走过来走过去,那日从应州城回来,看起来虽然很虚弱,但是其他都很正常,为何这几日哪儿也没去,脸色却越来越苍白,甚至日正当中的时候还要窝在被子里?   张水薇咳了几声,原本就沙哑的声音更是比男子还低沉。「三哥哥别急,我不是已经喝了汤药吗?明日就会好多了。」   「你喝下的汤药只能治疗咳嗽、头疼这些风寒引发的症状,并不能帮你抵挡侵入骨子的寒气。」   三哥哥还真不好哄!张水薇努力挤出笑容。「不用担心,我撑得下去。」   张柏斌恶狠狠的一瞪。「冷到骨子里只想要咬舌自尽,如何撑下去?」   「我会努力咬住被子。」张水薇调皮的张口咬住被子,还对着他挤眉弄眼,可是那张臭脸一点缓和的迹象也没有。   张柏斌只是大而化之,并不表示他不长心眼,何况关系到妹妹,他会特别细心谨慎,宁可大惊小敝。「今日开始泡药澡吧。」   「不行,前几日爹不是差人回来送信,他们在南蛮有点事,要慢上一个月才能回来,如今手上的药材必要时才能使用。」   「先用了再说。」   「三哥哥,我还承受得住。」   「你当我是傻子吗?这会儿是大白日,今日还出了太阳,孩子们耍拳的时候个个挥汗如雨,可是,你却必须躲在被窝里,想法子让身子暖和,待日落西山,寒气吹起,你如何承受得住?」张柏斌气急败坏的说。   「你们需要什么药材,我去寻。」赵平澜无法再当作没听见般一直站在门外,已一路闯进内室。   「喂,这是姑娘家的闺房,你不知道吗?」张柏斌已经很习惯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场方式,可是没想到他竟毫不避讳的就闯进来了。   「我是关心小姐的身体。」赵平澜理直气壮的说。   「她的身体用不着你这个外人关心。」张柏斌真想一脚踹过去,他跟小小一样让人看了真不爽……念头一转,就见小小虎视眈眈的绕着自己的脚边打转,害他气势顿时缩了一半下来……明明是一只没有威胁性的小白猫,却教他英雄气短,真的是太没有天理了!   「此时不是分外人自己人的时候,多一人就多一分力量,我可以帮忙寻药材。」   「你寻得到药材,难道我们就寻不到吗?」这个家伙忘了此地是张家的地盘吗?   「那些药材长在南蛮,数量不多,因此少有贩售到外地,即使有少量流出来,价格也异常昂贵,普通人买不起。」张水薇解释道。「因此到了夏日,父亲就会利用护镖去一趟南蛮,就是想帮我买回足够熬过整个冬日的药材。」   「你不是说,试了,就有一份希望吗?」赵平澜温柔坚定的看着张水薇一她将自个儿裹得像蝉蛹,只露出脑袋瓜,那张小脸很苍白,可是目光一如往常不退缩……此时,他不禁想起不畏寒冬傲然绽放的白梅。   半晌,张水薇转向在一旁侍候汤药的伊冬。「你去小书房写一张药单给赵公子。」   伊冬见张水薇坚持,赶紧跑到小书房,过了一会儿,带回一张药单,恭恭敬敬的送上。   「劳你费心了。」   赵平澜看了一眼药单,还真是不曾听过的药材。   「你上哪儿寻药材?」张柏斌的口气不是不屑,而是质疑,他落难至此,求的不过是活命,还能做什么?   「我会四处打听。」赵平澜当然不能说手上有一支暗卫。   「张家不只是有武馆,还有镖局,难道我们打听的本领比不上你吗?」   「我并无此意,这儿我比不上你,可是我有其他打听的管道。」   「其他打听的管道?」张柏斌内心狐疑。   「我与三少爷想法一致,如何帮小姐度过眼前难关才是最重要的。」赵平澜还是不打算主动坦白自个儿身分,可是也不会像初来此地之时小心保护自己,郞先生让他留在这儿,张家想必不是他的敌人,适度展现自己的实力也无妨。   这是教他别管太多了吗?躲在这儿,还如此高傲,他早就怀疑这个家伙一定有所凭仗,不过,这些曰子他的表现很不错,鸿叔也说了,他绝对不是敌人,不如结个善缘,因此张柏斌想,暂时让这个家伙留在这儿也没关系……   「咳……三哥哥,赵公子也是好意。」张水薇打断张柏斌的胡思乱想。   「你若能帮忙寻到药材,我当然很乐意。」张柏斌不得不接受现实,如今多一份力量当然是好事。   「寻药材非一两日之事,只能暂时让屋里时时保持暖和。」   张柏斌白了赵平澜一眼。「夜里房门关着,不宜烧炭火。」   赵平澜想起来了,南方不像北方有炕,或者屋里通地龙,想取暖就得靠火盆。   「你们别担心,若接下来几日皆像今日出太阳,因为风寒引发的症状就会缓和下来,我就可以撑住……咳……」张水薇觉得很愧疚,应州城回来之后,因为吃不好睡不好,身体状况很不好,她却还粗心的半夜跑去竹林,如今才会累得大伙儿为她操心。   「我不管,今日就泡药澡。」张柏斌不容反驳的道。   「三哥哥……」   「今日就泡药澡,我一定会想法子弄药材回来。」赵平澜这一次跟张柏斌站在同一阵线,立刻换来张柏斌友善的一眼。   张水薇抿了抿嘴,提议道:「今晚先看看身体状况,若是不行,明日就泡药澡。」   「今晚我会守在小姐身边。」伊冬连忙道。   略微一顿,张柏斌同意的点点头。「今夜你就辛苦一点。」   「不辛苦,照顾小姐是我的责任。」   「若是累了,你再来唤我。」张柏斌吩咐道。   伊冬再累也不敢惊动主子,只是应了一声,而一个早上被张柏斌吵得头晕脑胀,张水薇这会儿已经撑不住了,浓浓的睡意向她袭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就昏昏欲睡的闭上了眼睛。「我想歇会儿,你们去忙吧。」   赵平澜根本放心不下,只想留在这儿守着她,可是某人当然不同意,主动上前拽着他的衣袖离开房间。   这一夜,张水薇顺利的熬过去了,伊冬却不行了,脑袋瓜重重点个不停,若非怀里的小小不时喵喵叫,提醒她身在何处,她很可能已经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张水薇见了,觉得又好笑又不忍。「伊冬,你回去休息吧。」   伊冬伸手揉了揉眼睛,咬着牙道:「我知道小姐不喜欢人家在旁边盯着,小姐就当我不在这儿,别管我。」   「从早到晚,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我又不是一直张着眼睛盯着小姐,我偶尔打个盹,不累。」   「你就别再逞强了,瞧你眼下都青了。」张水薇摆了摆手。「你不必担心,我可以照顾自己,三哥哥待会儿也会过来。」   「一早三少爷就来过了,当时小姐睡得正香,三少爷不敢吵醒小姐便走了。三少爷交代今日要跟鸿叔去镖局一趟,上个月初进京送镖的镖师回来了,他们要问京城的情况。」   虽然如今已是平民老百姓,张家对京里的局势依然很关心。   「老爷一回来,小姐就再添两个丫鬟吧。」伊冬劝道。   「我有你就够了。」当初嫁进勤国公府,她的陪嫁丫鬟就有八个,可是有人一心想爬上姑爷的床,有人逃不开利益的诱惑,自始至终忠心不贰的就只有伊冬,也因为如此,来到宜县,父亲三番两次想为她添丫鬟,她都拒绝了。   伊冬知道张水薇的心结,当初随着小姐进勤国公府的陪嫁丫鬟,大多是临时从人牙子那儿买来的,还不清楚秉性就带进勤国公府,也难怪她们轻而易举就生出异心背叛小姐。   「宜县的人纯朴善良,小姐要找两个贴心的丫鬟不难,再说了,多两个帮手,我也可以专心照顾小姐的吃食。」   她只想到自个儿的心情,却忘了考虑伊冬的难处。张水薇呐呐道:「对不起,累坏你了。」   「我不累,只是觉得若多两个人帮忙,我就可以将小姐养得更加白白胖胖。」   顿了一下,张水薇苦恼的道:「白白胖胖是很好,可是进入冬日,我岂不是连不出房门都能成了不倒翁?」   「不倒翁很可爱啊。」   「是吗?」张水薇笑盈盈的挑起眉。「改日你也试着当不倒翁吧。」   「我要是成了不倒翁,如何做事?」伊冬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好了啦,别再为难你自个儿了,回去睡一觉吧,大白日的,若是有事,在房门口喊一声,也可以找到一个婆子。」   伊冬咬了咬下唇,实在放心不下,还好此时有人出现解围。   「这儿就交给我吧。」赵平澜提着一个布包走了进来。   伊冬两眼一亮,欢喜的跳起来。自从昨日赵远很有魄力的要帮小姐寻药,他在她眼中立刻咸鱼翻身,有了令人期待的价值。「这儿就麻烦你了,若是有事,你随便喊个婆子去叫我。」   「是,我会照顾好小姐。」   伊冬将小小放到地上,开心的回房间睡觉去了。   「那是什么?」张水薇看着赵平澜手上的布包。   赵平澜在床边的杌子上坐下,将手上的布包放在床头,打开来。「我给小姐寻了几本侠义小说,我念给小姐听。」   闻言,张水薇苍白的脸儿终于出现血色。「千万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   赵平澜愣怔了下。「小孩子才听人家念书吗?」   「虽然我娘早逝,但我始终记得她最爱给我念侠义小说,娘的声音很温柔,我常常听着就睡着了,娘取笑我没有侠义精神,我就说,侠义精神不是听来的,娘就说,姑娘家应该温婉柔顺,不可以老爱狡辩……其实,娘错了,温婉柔顺不一定是对的,一味的迁就往往只是教对方以为你好欺负。」可是想起当时,张水薇充满思念。娘还说,过了十岁就要帮她相夫君,慢慢的挑,选蚌最好的,及笄之后,再风风光光将她嫁出门若非娘死得太早了,皇上没法子赐婚,她没有遇上元韦洲那个好色又贪利的人,她的人生就会不一样。   「你就是听着睡着了,我也绝不会取笑你。」他知道她想起过去的遭遇,她温婉柔顺换来枕边人的毒害……他喜欢她想着那个男人,即使是憎恨。   张水薇坚持的摇摇头。当着他面前睡着了,那多难为情……她是不是越来越在意自个儿在他面前的样子?这都是他的错,以前人前人后都是「小姐」,如今只有人前是「小姐」,两人独处就成了「你」,她如何将他视为「护卫」?   「真可惜,我看过这几本侠义小说,很好看。」   「我可以自个儿看。」   「那我要做什么?」   「你……不必在这儿陪我,去忙你的。」   「我喜欢陪你。」   张水薇真的脸红了,像颗樱桃似的,张着嘴巴,却结结巴巴吐不出声音。   赵平澜好像没有察觉自个儿言语暧昧,自顾自的问:「既然不愿意听我隐侠义小说,那就说说你的病,究竟怎么一回事?」   一顿,张水薇收拾紊乱的思绪,缓缓道来。「师傅说,三年前进入我体内的毒素可能残留在骨骼之中,致使骨骼遭到寒气入侵就引发疼痛。说明白一点,我比常人畏寒,白日还好,大不了躲在被窝,被窝里汤婆子不暖了,再换一个,可是夜里就不一样了,且夜里温度原就比白日低,寒风稍稍钻入被窝,身体就有反应了。若是身体状况好,咬着牙,倒也就熬过去了,不过一染上风寒,身体比平日虚弱,蚀骨之痛也变得难以承受。」   这会儿他完全明白了,难怪她一出现染上风寒的症状,三少爷就急得跳脚。   「那些生长在南蛮的药材确实不容易得到。」郞先生出生在最近南蛮的郞城,因此他特地见了郞先生一面,郞先生直言,她需要的药材只怕宫里才寻得到。   「我知道,你不必勉强。」只是一夜,他已经确定那些药材不容易寻到,可见隐藏在他身后的势力不简单。不过,她终究没问,想说就会说,何必为难?   「我会陪在你身边。」   这句话很明白,却又教她摸不着头绪,不过,她总不能问此话何意,只好再一次强调。   「不用担心,我熬得住。」   「你不要这么坚强。」   「嗄?」   「痛就叫出来,难过就哭出来,不要怕人家取笑你。」   她还是摸不着头绪,但也知道他是好意。「我才不怕别人取笑。」   「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宁可自个儿受苦,也不教别人担忧。」   今日她的脑子好像一直跟不上他,不过,她也不想费神琢磨,免得想太多了。   「这原是我自个儿该受的苦。」这是她一味迁就必须付上的代价。   「傻瓜,何苦将责任往自个儿身上揽?一个人若能狠心伤害别人,可以找到千百种的理由。」皇上想要毁了他不就是如此吗?   这种感觉真奇怪,同样是「傻瓜」,为何出自他的口中与三哥哥完全不一样?不是指责,而是一种融合着心疼和无奈的宠爱……这是她的错觉,是吗?不要想太多了,不要想太多了……张水薇故作孩子气的皱着鼻子。   「怎么连你也说是我傻瓜?」   「若非你是傻瓜,我只怕也活不下来。」   「没有遇到我,你也会遇到另外一个出手相救的人。」   「不,我相信遇到你是天意。」   她很想再一次告诉自己——这是她的错觉,可是他异于往常温柔深情的目光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进去……糟糕,她的心脏跳得好快,抨怦怦……她都听见了,他会不会也听见了?张水薇咽了口口水,狼狈的从被窝里面伸出手,抓起一本书册胡乱的扔过去。   「你还是给我念侠义小说好了。」   赵平澜轻声的笑了,可是倒也没有出言取笑,而是翻开书册为她念故事。   听着,她没有睡着,只感觉到他们之间不一样了。   过了一夜,因为天气骤冷,张水薇的身体又发生变化,原本已经缓和下来的咳嗽又开始了,夜里冷得骨头都痛了,根本无法睡觉,身体当然更虚弱了。张柏斌不管不顾的要求她泡药澡,接下来几日,倒是不会那么难受了,而冬日的暖阳又再度现身,众人不禁松了一口气。   不过,正当众人松了一口气安心在自个儿的被窝睡觉,这夜入冬的第一场雪悄悄来到。   张水薇不知道外面下着雪,是那股钻入骨子里的痛让她醒过来,迷迷糊糊间,她只记得下床找件氅衣穿上,这样缩进被窝里面就会比较暖和,可是蚀骨之痛让她连路都走不稳,砰一声,撞倒了小杌子,她也跟着摔倒在地。   强忍着疼痛,她试着站起身,可是太痛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对她来说却像是遥不可及的距离,就在这时候,她的身子落入一副强壮的臂弯里面。   她想看清楚是谁,可是全身叫嚣不已的疼痛让她一点力气也没有。   赵平澜低下头,心疼的将怀里人抱得更紧,走回床边,将她放回床上,她立刻蜷缩着身子,而他很快脱下鞋子,跟着在床上躺下,再度将她搂进怀里。   寒意渐渐消退,疼痛渐渐缓和,张水薇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实在太累了,她终究忘了睁开眼睛看上一眼,这一觉醒来,已经天亮了,而张开眼睛看见的是伊冬。   伊冬终于等到她醒过来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小姐还好吗?」   「怎么了?」   「早上醒来,看见外面一片白茫茫,知道昨夜下雪,真是吓死我了,昨夜我没有守在小姐身边,也不知道小姐怎么了。」   昨夜下雪……张水薇真正清醒过来了。「你来这儿时,我……睡得好好的吗?」   「小姐睡得又香又甜,可是一直不醒过来,教人好担心,我还这样……」伊冬伸手探向她的鼻孔,不好意思的一笑。   她记得摔倒在地上,记得有人抱着她……三哥哥吗?   「早上有见到三哥哥吗?」   「三少爷派了一个婆子过来,见到我在这儿就放心了。」   不是三哥哥,难道是……可能吗?张水薇摇摇头。他怎可能半夜出现在这儿?夜深了,他不待在房里,跑来这儿做什么?可是,除了他,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小姐怎么了?」   「你……没事。」她总不能问伊冬是否见到赵远从这儿走出去,无论结果如何,免不了要提起昨夜的事,伊冬会有何反应?肯定吓坏了,而且一定会闹到三哥哥那儿,三哥哥知道了,整个庄子都要惊动了,或许可以确定是谁,但教他们如何面对彼此?三哥哥会不会逼着人家娶她?虽然三哥哥对他意见很多,可是事关她的名声,三哥哥绝对会揪着他不放……昨若真的是他,他必然是一时心软帮了她,她怎能反过来害人家?   「小姐真的没事吗?」伊冬担忧的问。   「我很好,而且肚子好饿,想吃东西。」   「哎呀!我怎么忘了呢?」伊冬从小杌子跳了起来。「我让人去通知厨房给小姐准备早膳,再侍候小姐梳洗。」说完转身便跑出去。   张水薇没有等伊冬,自个儿先下床更衣,待伊冬端着热水进来侍候她梳洗,厨房的婆子也将她的早膳端来了。   今日,张水薇胃口大开,早膳都吃了,伊冬看了很开心,却又觉得很困惑。「昨夜下雪,小姐应该很难受,没想到什么事也没发生,今日还特别有精神。」   「这样不好吗?」   「当然好,只是……」   「我想应该是上苍怜悯我吧。」   这会儿伊冬更困扰了,小姐究竟是什么意思?   张水薇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用手指戳了戳伊冬的额头。「你的脑袋瓜怎么老爱在这种小事上面钻来钻去?」   伊冬不眼气的撇嘴道:「我又不做大事,当然只能在小事上面钻来钻去。」   「我记得师傅说,人不可以太闲了,要不然,很容易胡思乱想,连一点小事都揪着不放。」张水薇歪着脑袋瓜瞅着伊冬。「你是不是跟师傅说的一样?」   「若非小姐生病了,我必须守着小姐,这会儿我已经在小厨房忙得团团转。」   「我都忘了,你是个嘴馋的。」   「小姐!」   「嘴馋好,托你的福,我可是吃到不少美味又新奇的点心。」   伊冬很神气的扬起下巴,可一想到这一切是华神医促成的,又忍不住露出困惑的表情。   「华神医还真稀奇,好像什么都懂,可是除了医术,又没有一样真的擅长。」   终于将伊冬的注意力引开了,张水薇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师傅是博学多闻,当然什么都懂,却不见得擅长。」   「小姐会不会觉得华神医很像神仙?」   张水薇闻言咯咯咯的笑了。「师傅一回来,你别忘了问她,她是不是神仙?」   伊冬一副害怕的摇摇头。「我不敢,她肯定说我太闲了,喜欢胡思乱想。」   张水薇见了笑得更欢快了,也不知道为何,伊冬见到师傅就像老鼠见到猫,可是她偏偏又不敢像老鼠一样逃之夭夭,师傅还因此戏称她是一只短脚鼠。   伊冬委屈的噘着嘴。「真高兴我可以取悦小姐。」   「师傅有这么可怕吗?」   「不能说可怕,只是不像正常人,在她面前,有种逃不出她手掌心的感觉。」   张水薇不想加深伊冬的畏惧,还是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外头还在下雪吗?」   「没有,已经停了。」   太好了,今晚应该不会痛醒了……昨夜是他吗?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怀抱可以如此温暖,还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是因为那股气息吗?她知道自个儿不应该胡思乱想,可是又忍不住生出一些念头,她宁可是他……想着,张水薇抖了一下,伊冬立刻机灵的抓起一件氅衣为她披上。   「小姐,你先忍一下,我去换汤婆子,你再进被窝里面待着。」伊冬连忙取出被窝里面早就冷掉的汤婆子,快步走出去。   大地覆上一层雪白,扬起的风更显凛冽无情,不过这一夜,张水薇并未在剧痛中醒过来。一开始,她睡得很不安稳,可是不久之后,温暖坚定的怀抱就将她护在他的世界,令人安心的气息环绕着她,她不自觉就想靠近,残存的意识提醒她睁开眼睛看一眼,不过终究敌不过睡意。 第五章 身分遭揭露   连着好几日,张水薇夜里睡得好,又加上胃口好,苍白的脸色渐见红润。今日,见太阳大大露脸,大地暖供供的,她甚至走出屋子,来到竹林的置物间,准备好好整理一下药材。   她很喜欢草药的气息,三位哥哥总是笑话她的鼻子非常人也,却无法明白,她闻到的并非只是进入口鼻的味道,更多的是一份感动,这些草药是大地给予的珍贵礼物,有些更是经过多年的孕育,得之不易。   张水薇顺手拉开平日最常开的抽屉,可是低头一看,却不是苍术,怔了一下便反应过来,伊冬又随意更动位置了……这是伊冬的坏习惯,她叨念了几次,因为验尸的关系,苍术和皂角一定要摆放在随手可取之处,尤其苍术无法自个儿种植,因此三天两头就要确认是否还有,伊冬对吃的很行,对草药就完全不行了,从来记不住原来放的位置,又濑得查看她绘制的图引,随手乱放,就老是搞错了。   张水薇抬头查看了一下抽屉上标示的药材名,找到了苍术,见被放在最上头,她只好拉了一张小杌子过来,往上一踏,右手举直,仍构不到,只好踮起脚尖,挥过来挥过去,好不容易构到了,抓着铜扣往外一拉,接着举起左手,两手一起握住抽屉,不过抽屉顺利取出来了,却忘了她踮着脚尖,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后一栽……   「啊——」张水薇第一个想到的是护住手上的抽屉,即使摔倒在地也无妨,庆幸的是,她在以为的惨剧发生之前就被某人从旁边抱住了。   「你不知道自个儿有多高吗?」赵平澜的口气带着调侃。   「谢谢……」一股熟悉的气息钻入鼻子,她瞬间一僵,真的是他!   赵平澜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将她抱下来,待她双脚站稳了,才松开双手。「矮了点有何关系?你何必跟自个儿过不去?」   不知所措、心慌意乱……种种刹那间涌上心头的思绪全部抛到脑后,张水薇娇瞋的抬头一瞪。「你是在取笑我是个小矮子吗?」   赵平澜取饼她还紧紧抱在手上的抽屉,放在案上。   「我觉得很好啊。」抱着她时,他很庆幸她如此娇小,若她像北方的姑娘生得高大,他就无法完全将她护卫在怀里。   「小矮子又不是你。」   赵平澜轻声的笑了,好奇道:「我一直想不明白。」   「何事?」   「三少爷生得很高大,像北方人,你却是道地道地的江南姑娘。」每次看着他们兄妹两人,很难想象他们是同父同母。   「这也不奇怪,我爹生得像北方人,我三位哥哥皆是肖父。」   看到她浑身充满活力,赵平澜这些日子被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下了。「真好,我已许久未见你如此朝气蓬勃。」   「……今日天气很好,太阳特别暖和。」张水薇害羞的脸红了,若非他夜里提供自个儿当暖炉,免去她被蚀骨之痛折磨,得以好好睡上一觉,跟着白日有了胃口,吃食正常,活力当然就回来了。   「今日出来晒晒太阳是好,可是,何必急着给自个儿找事做?」   「我好久没来这儿了,担心伊冬将这儿搞得一团乱。」   赵平澜四下看了一眼。「我瞧这儿很整齐啊。」   「我说一团乱是药材的位子错了。」张水薇指着放药材的整面柜子。   赵平澜明白了。「看样子,伊冬对药材不像对吃的如此有天分。」   「伊冬说,她人生最大的目标就是将我养得白白胖胖,其他事就没必要太在意。」有时候她想,肯定是她离开勤国公府的时候,瘦骨嶙峋,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来,伊冬从此惦记着将她养出一身的肉,因此来到宜县,便费心在吃食上琢磨。   「你想必记得所有药材摆放的位置,你来说,我来帮你将药材回归原位。」   「谢谢。」   「我不曾谢谢你,你也不要谢我,好吗?」她救了他,他当成天意,也决定将来会加倍回报,因此他不曾谢谢她;如今,他不愿意他们之间说谢谢,是不想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距离,无论他对她做什么,或她对他做什么,只因为是她和他,没有任何原因和理由,就是甘心乐意……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明白一件事——他无法不对她生出贪念,他真的不能放开她,即使复仇之路艰难,儿女情长容易扰乱心思,他仍想将这份温柔留在身边。   张水薇摇了摇头,举起右手比了三。「你说过三次。」   赵平澜愣怔了下。「是吗?」   张水薇很认真的点点头,像个孩子似的一一细数。「第一次,我不问你何以落难至此;第二次,我给了你糖葫芦.,第三次,我夸你辩才无碍。」   赵平澜笑了。「是,我记起来了,可是,我不曾为了你出手相救而谢谢你。」   「这是天意。」   「是啊,遇见你是天意。」   她的心跳猛然加速,同样是「天意」,为何出自他口中就多了一份暧昧情愫?她是不是想太多了?因为他每夜抱着她,教她免于蚀骨之痛,他就应该心里有她吗?无论当时他为何进入她的闺房,他善心帮她,她不能忘恩负义藉此缠着他……是啊,她万万不可胡思乱想,对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他从来不属于这里……   「苍术要放哪儿?」   张水薇回过神来,指着最近右边刚好在她胸前高度的位置。「这儿。」   赵平澜取出那个抽屉,换上存放苍术的抽屉……两人接下来专心整理摆放药材的柜子,待收拾好,再一一记下每一种药材的分量。   「伊冬为何没有跟着你?」   「今日天气很好,我感觉身子好多了,她可以放心进小厨房做新的糕点。」这也是在告诉他,即使今夜没有他,她也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你的师傅治不好你的病吗?」   「师傅还在寻找医治我的药方。」   「无论华神医是否寻到医治你的药方,我会陪在你身边。」   这是何意?即使她的病得不到医治,还有他能够帮她度过蚀骨之痛,是吗?她不只是舌头打结了,她还心慌到脑子一片空白,以至于他推着她出去晒太阳,陪着她收拾草药圔,她都还魂不守舍。   夜里,当她再度落入他的怀里,她不由得紧张的僵住了,顿时明白了,他说,他会陪在她身边。   「睡觉,要不,红润的脸儿又要变丑了。」赵平澜的声音柔情似水。   「……」她想问他为何如此,只因为她救了他吗?可是,她一句话也出不了口,或许她在害怕,害怕他是出于回报,害怕他是可怜她。   赵平澜不知道她心中有多少纠结,但他知道行动更胜于言语,她会看见他的心,正如同她用温柔一点一滴包围他,他会以情意一点一滴包围她。   虽然李炎赫潜入张家的庄子如同进自家后院,天色一暗就来了,但还是教他胆颤心惊,担心被人逮个正着。本来逮着了就逮着了,正好可以将主子接走,主子还要干大事,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儿,不过,主子偏偏爱上这个地方,坚持重返京城之前都要留在此地……郞先   生说,主子动心了,喜欢上张大夫,这真是吓坏他了,张大夫不只是医者,她还是仵作,主子怎会喜欢一个老在死人身上摸来摸去的女子?可是郞先生很高兴,直夸主子真有眼光,他也只能将困惑不解都咽下。   今晚,赵平澜没有守在竹林,而是开着小屋的门等候李炎赫来到。   李炎赫走进小屋时,见赵平澜在作画,感动得都要喷泪了。「主子今日好雅兴。」   「你知道苍术长什么样子吗?」   「嗄?」   「喝汤药时,觉得药材应该是黑漆漆的,可是见过之后,方知自己无知,大地孕育的草药,其实许多生得像花儿似的赏心悦目,而有些在我们眼中看来绚烂华美的花,事实上是剧毒的化身,譬如罂粟。」   李炎赫终于看到赵平澜作的画——各式各样的植物,不由得无声的发出悲鸣。郞先生说对了,主子喜欢上张大夫,而且很喜欢……以他对主子的了解,根本是无药可救了,竟然为了这个女人学习草药!   为了平复他激动的情绪,李炎赫还是赶紧从胸前取出一张画纸,摆在赵平澜前面。「这是宫里送出来的画像,无法确定齐妃是不是齐芸,郞先生觉得还是让主子亲自确认。」   赵平澜摊开画纸,画得不是很精细,但是五官很清楚,的的确确是齐芸。赵平澜非常平静,不是因为事先有预感,而是这个女人对他没有意义,因此他也没有任何感觉。不过,他很想知道一件事。「成国公府的倾覆与齐芸有关吗?」   「这一点无法证实,可是郞先生也说了,能够进入外书房的人不多。」   是啊,除了他与父亲,也只有母亲和齐芸,至于他们身边的丫鬟小厮,必须有外书房的侍卫陪同才能进入外书房,换言之,能够进入外书房栽赃的最有可能是齐芸。   其实,自从得知齐芸很可能成为皇上的妃子,他就觉得齐芸与此事脱不了关系。齐芸若对他忠贞不二,即便一开始为了保护齐家不得不当皇上的妃子,进了后宫,她也会想法子保住清白,至少不应该为皇上生下皇子,还高调的由着皇上藉她生下来的皇子抬举她。   「郞先生还说,齐妃将是主子手上很大的筹码。」李炎赫小心翼翼看着赵平澜。   「放心,我不会放着她不用。」   李炎赫松了一口气,郞先生可是很担心主子对齐芸心软。「今日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想告诉主子——我们的机会来了。」   「机会来了?」   「四皇子要代替皇上南巡。」   赵平澜想起来了,大梁祖制,皇上每三年要巡视一次江南,不过当今皇上并非如此勤劳的君王,只是祖制好歹也要做个样子,也要让江南的百姓知道皇上很看重江南,因此皇上即便不会亲自南巡,也会派皇子南巡,一如三年前,不过当时南巡的是如今的太子。   「皇后应该不会让四皇子代皇上南巡。」代替皇上南巡的皇子在外人看来必是很得皇上看重,而四皇子又是唯一不在皇后眼皮子底下长大,皇后对四皇子向来深具戒心,若非四皇子生母早就死了,母舅家是不起眼的地方官,皇后绝对不会留着四皇子。无论如何,皇后不应该给四皇子扬名的机会啊。   「皇上原是要派太子南巡,可是太子染上风寒,皇后娘娘不放心,皇上私下询问了几位重用的近臣,他们纷纷推荐四皇子代皇上南巡,皇上便定下四皇子,而皇后娘娘也默许了。」   「太子染上风寒?」赵平澜皱眉。   李炎赫当然知道他的疑惑,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不过,至少外人看来,太子染上风寒这事还真是有模有样。「听说皇后娘娘为此发作了好几个太医。」   是吗?还是,皇后娘娘不愿意太子南巡?南巡可不轻松,一路上更是免不了大小灾难,三年前太子刚刚被立,急需百官百姓认可,南巡正是机会,可是如今太子之位稳稳当当,何必为了锦上添花冒险?   「太子这个人笨了点,可是向来无法忍受几个弟弟抢了他的风采,他会放弃南巡留在京城,势必有不想离开京城的原因。我们在宫里盯着东宫的人,有何发现?」   「有眉目了,不过,还要再确认。」   「皇后娘娘苦心保护太子,也不怕太子成了扶不起的阿斗。」皇后想将太子留在京城,就不能不同意其他皇子南巡,而出宫建府的四位皇子中,唯有四皇子的生母亡了,相对之下,四皇子在几位皇子之中最势单力薄,身边又只有王府的侍卫队,若是不幸在南巡途中遇到山贼盗匪,很可能连命都要搭上,也难怪她不喜四皇子名声传遍天下,却仍默许由他代皇上南巡,可是,她绝不知道自个儿给了四皇子串连各地势力的好机会,不过……赵平澜若有所思的挑起眉。「你说,皇上重用的几位近臣皆推荐四皇子代皇上南巡吗?」   李炎赫点了点头。「郞先生觉得此事大有文章。」   「是啊,这应该是四皇子暗中运作促成的。」   「四皇子有这么大的势力吗?我们盯着四皇子的人送过来的消息,四皇子除了对做生意很有兴趣,并不常与朝堂上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往来。」   赵平澜勾唇一笑。「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他用不着自个儿出面,只要让那些大商贾为他效力就好了。」官与商是连在一起的,每个官员背后都有商贾的影子,透过这些商贾就可以左右官员。   「可是,我不明白,暗中鼓动几位受皇上重用的近臣推荐,难道不怕引来皇后娘娘对他的关注吗?」   「每一件事都有取舍,此事要成,就不可能不引来关注,既然如此,若是大部分的重臣推荐四皇子,而少部分推荐其他皇子,反倒显得刻意。再说了,皇上是私下询问几位重臣,他们必有自个儿的论述,理由不一,皇后娘娘只怕也不相信四皇子有这等本事将诸位重臣串连在一起。」   「主子也认为应该跟四皇子合作吗?」   「我们需要一个不会坏事的皇子。」   「可是主子一旦在四皇子面前现身,就没有后路可退了。」李炎赫很是担心。   「我是一个早该死了的人,四皇子见了我也不会说出去,就不知道他有没有胆量与我合作。」赵平澜轻笑。   「郞先生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四皇子若是真的值得主子辅佐,必然懂得藉主子登上大宝。」   「四皇子是否值得辅佐,只能见了再说,你先挑两个暗卫准备放到明面上,还要一个小厮。」待四皇子来到江南,若愿意见他,他总不能只身前去见四皇子,这也太没气势了。   「是,主子。」   赵平澜摆摆手,示意李炎赫可以离开了,他将齐妃的画像折好收进一本书册,再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妥当,熄灭屋内的灯火,披上斗篷,走出竹林来到张水薇的院子。   伊冬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看过来看过去,怎么看都有问题……不,应该说是暧昧——对,她很肯定,他们两个有暧昧,可是这事如何发生的?这些天她一直陪在小姐身边,只有前日,因为小姐的情况非常良好,天气又好,小姐要去整理药材,她就偷懒进了小厨房,不过她只待了半日,又乖乖回到小姐身边守着……总之,他们之间不应该变成这个样子!   糟糕,这事若教三少爷知道了,三少爷不只是要剥了赵远的皮,也不会放过她,她是如何照顾小姐,怎么会让他们两人看对眼了?可是,知情不报,三少爷的怒气会不会将整个庄子都烧了?   张水薇在棋盘上落下一颗棋子,先看了赵平澜一眼,再转向窗外。好久没见到村子的人了,大家都好吗?这段日子生病了,若不想上城里的医馆,只能寻求经年累月于乡间奔走的铃医,进城不便,铃医又教人不放心,可想而知,他们一定哀声连连。这事村里的人也习惯了,不过,就是有几个固执的老人家,坚持等她出门。   赵平澜见到张水薇频频望着外面,忍俊不住的一笑。「我们别下棋了,今日天气很好,去村子走走吧。」   张水薇两眼一亮。「可以吗?」   赵平澜动手收拾棋盘棋子,笑道:「你是不是还想带上医药箱?」   「你看出来了吗?」   「若是我看不出来,还有谁看得出来?!」他不记得何时开始,他总是习惯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每一个眼神。   张水薇羞红了脸,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又觉得好甜蜜。   伊冬顿觉晴天霹雳,他们完全当她不存在的打情骂俏……这两人岂止看对眼,根本是私订终身了……不可能,小姐说不再嫁人,绝不是随便说说,况且赵远这个人问题很多,小姐怎可能与他私订终身?   「伊冬,帮小姐更衣,我们要去村子里走一走。」赵平澜随即起身走出去。   伊冬好沮丧,突然觉得又多了一个主子,而这个主子霸气得很,一声令下,容不得你说一个「不」字。   「小姐,你的身子可以去村子里吗?」她觉得不可以任由赵远牵着鼻子走,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气势连人家的一半都不到。   「我很好。」张水薇欢喜的从榻上跳下来,转身跑回内室,伊冬只好跟过去侍候。   赵平澜站在廊下等着张水薇,待听见她的脚步声,便转过身,就见她身着一件连着兜帽,滚着貉子毛的红色斗篷,白净的脸儿在红色的映衬下更显雪白透亮。   「小姐,再套上一件披风吧。」伊冬手拿着一件披风冲了出来。   「不用了,今日天气很好。」   赵平澜爱怜的看了一眼又一眼,走上前,替她把兜帽戴上,一手取饼她手上的医药箱,一手取饼伊冬手上的披风。「我带着,若是小姐觉得冷再穿上。」   「我们走吧。」张水薇已经迫不及待的跳下台阶。   赵平澜大步跟过去,紧紧跟在她身边。   伊冬瞪着他们的背影,半晌,终于有反应的原地跳来跳去。这如何是好?瞧他们的样子,赵远说东,小姐绝对不会往西,他完完全全将小姐抓在手掌心……不行不行,这事要告诉三少爷,可是,万一三少爷一气之下将怒气发在她身上,她没被掐死,也难逃被吓死的命运……说呢?还是不说呢?   「你在这儿做什么?」张柏斌的声音突然响起。   此刻最想见,却也最害怕见到的人突然近在面前,伊冬惊叫一声,连退了好几步,接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柏斌恶狠狠的一瞪。「你这丫头见鬼了吗?」   「……三少爷比鬼还可怕。」伊冬的声音几近呢喃,不过,张柏斌也猜得到不是什么好话,目光更凶悍了。   「我问你话,为何不回答?妞妞呢?」   「我在这儿想事情,小姐去村子走一走……」   「她疯了吗?以为没染上风寒,就可以四处乱跑吗?!」张柏斌的嗓门简直是惊天动地,伊冬很庆幸还坐在地上,两人又有点距离,要不,耳朵一定被他震得嗡嗡叫。   「天气很好,小姐想看村里的老人家是否安好。」伊冬也很了解张水薇。   「今日想着帮人家治病,明日是不是要跑去验尸?」张柏斌激动得一刻也停不下来。   伊冬真想求他别跳来跳去,搞得她头都晕了。   「她就不能让人少操点心吗?」张柏斌抱怨道。   撇了撇嘴,伊冬喃喃低语,「这几日我也没见三少爷操多少心啊。」   「你说什么?」   「没事,三少爷有事吗?」   有事……张柏斌终于记起此时来这儿的目的。「哎呀!我怎么忘了正事?我爹和二哥回来了,如今在正堂,你赶紧去村子找小姐……咦?你怎么还坐在地上?」他可没耐性等伊冬慢慢来,粗鲁的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伊冬痛得哇哇叫,委屈的泪水顿时涌向眼眶,控诉的眼神恨不得将张柏斌千刀万剐。   「我……我不是故意的。」张柏斌可吓坏了。   「你是,你就会欺负我!」伊冬对他的不满瞬间爆发出来,也不管称呼了。   「我……我为何要欺负你?」张柏斌承认自个儿是野蛮人,但不会欺负人,何况伊冬生得像花儿一样娇滴滴的,哪可能欺负她。   「看我是丫鬟,觉得我好欺负。」   「没,没这回事……」   正当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时,张水薇已经听见村子里的人说「张老爷回来了」,立刻转身飞奔回来,一路冲进正堂大厅。   「爹!」张水薇欢喜的扑进足有她两倍体积的张德,怀里。   见到女儿平安无事,还充满活力,张德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安了。「对不起,爹回来晚了,我的宝贝女儿受苦了。」   「我很好,你看。」张水薇挣脱张德一的怀抱,翩然的转了一圈。「鸿叔应该向爹报告过了吧?」   「张鸿那个人惜字如金,只说你好好的。」其实,当父亲的总要亲眼确认,因此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两眼清亮有神,白皙的脸儿透着红润,笑容灿烂……不但好好的,还好得朝气蓬勃。   「我还以为爹要再等上半个月才回来。」   「我不放心你,索性让老大陪华神医留在南蛮,我带老二先送药材回来。」   「你们在南蛮遇到什么事?」不然怎么会分批回来?   张德一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华神医遇到一个老神医,知道如何治你的病。」   这太难以置信了,张水薇简直傻了。她的病有得治了,真的吗?   「这是真的,不过,需要一种长在当地深山的千年果,这种千年果唯有寒冬才会出现踪迹,老大就是陪华神医在那儿等千年果。」   半晌,张水薇还是不敢确定的问:「爹,这是真的吗?我的病可以治?」   「真的,华神医成日跟着老神医,直夸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可惜老神医禁不起折腾,要不,她一定将老神医带回来为你治病。」   张水薇忍不住涌出热泪,原以为一辈子要忍受寒冬随时发作的蚀骨之痛,没想到她的病有得治了,好像在作梦一样……   张德一温柔拭去女儿娇颜上的两行清泪。「傻孩子,这一定是因为你心地太善良了,不畏自个儿的难处还乐观开朗助人,为人治病,为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出声鸣冤,上天对你生出怜惜之情,便让华神医能遇到老神医,找到为你治病的法子。」   「那我以后要帮助更多人,继续为人治病,继续为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出声鸣冤。」张德一一顿,语带迟疑。   「你还要继续当仵作吗?」当爹的真的无法忍受宝贝女儿成日与死人打交道,那多晦气啊,更重要的,这样如何嫁人?   「当然。」   「虽然华神医说验尸有助于你习医,可是姑娘家终究要嫁人。」张德一劝道。   嫁人……张水薇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改立场。「我还是想当仵作。」   张德一微微挑起眉。出门前这丫头还坚持「不会再嫁人」,今日为何不提了?   「你是谁?」此时张家老二张柏阳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   张德一和张水薇同时转身面向大门口,张柏阳正打量站在门边的赵平澜,他确定庄子上没有这一号人物,而赵平澜原是跟在张水薇身后,一直到正堂大厅的门边才止步,原是要让他们父女单独说话,却意外发现张水薇的父亲竟是大梁最英勇的武腾将军,先帝眼中无人可以取代的第一武将。   「张将军!」   「成国公世子!」   赵平澜和张德一同时出声。   「成国公世子不是被砍头了吗?」张柏阳知道父亲不会认错人,即使这个人有半张脸被胡子遮住了,可是当年他们匆匆从西北赶回京城见妹妹最后一面时,京城人人都在讨论成国公府一家血溅刑台上的惨烈,这事难道假得了吗?   张德一显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决定先关起门跟赵平澜在书房密谈。「老二,你来守着,请世子爷跟我到书房。」   同样深受先帝赏识的两个人,一个在吏部,一个在军中,一文一武,可是过去,他们见了面只是点头致意,文武毕竟不是同一条道上的,私下往来很容易引起猜疑,因此他们连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不能有。   「三年多前,世子爷就应该死在京城西市场的刑台上,为何出现在此?」张德一已经恢复平静,教人看不出他的心情起伏。   「皇上恨我,栽赃我通敌叛国,可是,与其杀了我,他更乐于折磨我,看我生不如死。上了西市场刑台的人都套上黑布,数目对了就好了,再说了,随便往乱葬岗一丢,谁会费心确认我是否在其中。」这正是李炎赫他们最难得的地方,坚持从百余口的尸首当中找到他,那需要极其坚定的意志。   「皇上何以恨世子爷恨到要毁了整个成国公府?」皇上忌惮他手上的兵权,想要毁了张家,他可以理解,不过成国公府虽没有军中势力,在文官中的影响力却极大,一不小心,毁掉的可是百官对皇上的忠心。   「我还未证实。」赵平澜相信这一切因齐芸而起,可是相信皇上蠢到为了一个女人干出这种事,他还真说不出口。   还未证实……世子爷能够逃到此地,手上当然有可以驱使的兵,只是没想到成国公府都满门抄斩了,他还有这么大的力量……张德一唇角嘲弄的一勾。皇上绝对想不到放纵一时的私欲会种下如此大的祸患。   「世子爷打算就此安居江南吗?」   「若是将军,将军会如何走下一步?」   张德一哈哈一笑。「世子爷为何问我这个对未来没有念想的半百之人?儿女能够平平安安就好了,我还求什么?」   「将军不想讨回公道吗?」   「君要臣死,臣岂能活命?可是,我没死,张家上上下下都活着,如今在宜县也是树大根深,我还要讨公道吗?」   「张大夫呢?」   张德一愣怔了下。他最心疼的就是女儿,他没有手握兵权,就不会引来皇上的赐婚,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元韦洲那个混蛋对女儿的伤害,可是,她已经走出来了,他何苦再抓着过去不放?   「如今妞妞过得很好。」   赵平澜微微挑起眉,犀利的道:「寒冬必须忍受蚀骨之痛,这是很好吗?」   张德一以前就知道这位世子爷锐利无比,不过却也极其冷静沉着,没想到他会为了妞妞如此激动……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赵平澜待在这儿,势必与妞妞脱不了关系,两人朝夕相处,难保不会……他可不喜欢,元韦洲是个混蛋,赵平澜也不见得是好东西,这个小子的心太大了,而妞妞只要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好了。   「将军还是坚持不要讨回公道吗?」   「你应该也听见了,妞妞的病已经有药治了,以后再也无须忍受蚀骨之痛。」   「即便如此,也不能抹去她曾经遭受的痛苦和折磨。」那一夜,他按往常习惯去她院子巡视,听见她房里传来摔倒的声音,他顾不得男女有别走进去了,就那么一眼,他终于知道蚀骨之痛有多么可怕,他想,今生都不会忘了那一夜的震撼,可想而知,她这个饱受蚀骨之痛折磨的人又如何忘得了?   妞妞的遭遇是张德一无法忘怀的痛,若是继续绕着妞妞打转,难保他不会被这个小子说动了,不过,他更怕这个家伙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这是我家的事,与世子爷无关,倒是世子爷如今住在我的庄子上,世子爷是不是应该说清楚接下来有何打算?」   「暂且无可奉告,我还不确定与谁合作。」   只是不确定与谁合作,但必然在京城掀起腥风血雨,是吗?张德一神情严肃的说明自己的立场。「我不想阻止世子爷复仇,一想到成国公府冤死的上百条人命,世子爷若无动于衷,反倒教人觉得薄情,可是,世子爷如今在我的庄子上,我必须确保庄子上没有一个人会受到牵连。」   「我的战场在京城,不会殃及这儿。」这儿有他要保护的人。   「我相信世子爷说话算话。」   「我喜欢张大夫。」   这个小子……张德一忍不住握紧双拳,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赵平澜仿佛没有瞧见他的情绪波动,自顾自的又道:「我想先跟将军说清楚,免得将军将她许配给其他人。」   这个小子会不会太狂妄了?张德一咬牙切齿的道:「我会养她一辈子。」   「听说将军的棋艺在大梁若称第二,无人敢说第一,是吗?」   「就算你赢得了我,妞妞也不会跟你有关系。」这个小子以为他那么容易上当吗?   赵平澜自信满满的一笑。「将军一定会答应,只是,我想给将军找个理由,我赢了将军,将军心里岂不是更为舒坦?」   张德一觉得自己有点明白皇上为何急于毁了成国公府,皇上根本驾驭不了赵平澜,若是赵平澜起了异心,皇上的龙椅只怕保不住。   「你就如此有信心,能够赢得了我?」   「将军要与我打赌吗?」   「我可没答应。」   「我刚刚说了,将军一定会答应,这与下棋输赢无关。」   张德一不得不承认好奇心被挑起来了。这个小子哪来这么大的信心?除了先帝,与他对奕的还未有一个赢得过他。   「若是你输了,你必须三日之内搬离庄子,如何?」   赢了没好处,输了三日之内搬离,他这个下战帖的人竟然被反将了一军,不过,他倒是兴致越来越高昂了。「这样也好,我赢了将军,就是在这儿白吃白住,也不会有人说闲话了。」   两人还未对奕,张德一却觉得自个儿已经输了,不知不觉当中,他一直被这个小子牵着走……但愿,这个小子的棋艺真如同他展现出来的气势。   他们在说什么?张水薇不时踮起脚尖,侧着头,越过张柏阳,往张德一的书房窥探,可是,就连个晃动的人影都看不见,更别说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二哥哥,难道你不好奇他们在说什么吗?」若是二哥哥再往后退个十步,他们应该可以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了。   张柏阳温柔的握住张水薇的肩膀,沉稳的声音让人不自觉的平静下来。「妞妞今日怎么如此急躁呢?是担心爹欺负那个人,还是担心那个人欺负爹?」无论书房进行何种谈判,他总会知道,可是爹交代下来的任务没有彻底执行,他就有麻烦了。   「……我只是好奇。」是啊,她怎么如此急躁?她也知道他身后还有人,他不待在这儿也有其他的地方可去,可是,一想到他可能要离开这儿,她就觉得好像失去什么似的。   「我倒是更好奇,你怎么会将这个人弄回来?」张柏阳的声音虽然很沉稳,仍带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是我弄回来的?」   「除了你,谁会善心大发允许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住在这儿?」   「他伤得很严重,我是个大夫,不能见死不救。」她明明可以理直气壮,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二哥哥看着她的眼神好似在说「你的问题很蠢」,害她的心都虚了。   「可是,今日我见他身上应该没伤了,为何还是让他留在这儿?」   「……竹林里的小屋平日又没有人住,况且他又不是在这儿白吃白住,他还当我的护卫,陪着我去验尸,帮人看病。」   张柏阳瞥了书房一眼,随意的一问:「你可知成国公府的事?」   张水薇摇了摇头,从她嫁进勤国公府,她全部的心思就摆在后宅那个小小的天地,又因为她与京城那些贵女处不来,没有必要,她从来不参加宴席,京城对她来说很是模糊,反而来到宜县之后,她学会看邸报,京城的轮廓才开始变得鲜明,不过对于权贵,她知道的还是很少。   「皇上从成国公府搜到世子爷勾结北方鞑子的书信,成国公府一夕之间从权贵变成罪臣,判了满门抄斩,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他不是这样的人。」张水薇直觉的反驳道。赵远……不,应该是赵平澜,他是个很骄傲的人,不可能做出叛国的事。   张柏阳似笑非笑的挑起眉。「你好像很了解他。」   「不是很了解,只是我们也相处一段日子,还不至于看不出来他是什么样的人。若二哥哥对我的判断心存怀疑,你应该可以相信鸿叔,鸿叔也信得过他。」   「你不用如此紧张,我的妹妹心地善良,但不至于好人坏人分不清楚,我并没有对你的判断心存怀疑。」   略微一顿,张水薇忍不住问:「二哥哥对成国公府的事有何看法?」   「这是很粗糙的栽赃。」   「怎么说?」   「未审就定罪,还急着在三天之内砍了上百颗脑袋,这不是明摆着栽赃吗?」   「难道朝堂上的大臣看不出来吗?」   「看得出来又如何?皇上根本没有给大臣反应的机会。」   张水薇再次将目光移向书房。上百条人命被皇上粗糙的栽赃弄死了,他的心会有多恨多痛?   「你不必同情他,他不会被困在这个地方。」   张水薇一顿,难掩失落的道:「我知道。」虽然早知道他是一只大鹏鸟,可是他一直没有表明要离开,渐渐的,她都忘了他不属于这里……还好,今日确定他的身分,得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她就不会越来越依赖他……这段日子,她真的太放纵了,明明已经不需要他提供的温暖,她却没有阻止,只因为她很喜欢那段时间,感觉两人的心贴得好近好近。   「他还是赶紧离开这儿比较好,他的身分太麻烦了。」   理智上,她知道二哥哥是对的,可是情感上,她不忍心。「爹会赶走他吗?」   「不知道。」爹对当今皇上有怨有怒,爹很可能因为私心而保护成国公世子,可是这里乃是张家根基,张家已无后路可退了,不宜留下这个麻烦人物。   「难道不能让他留在这儿吗?该离开的时候,就算我们留他,他也不会待下来。」   「妞妞,张家若因为他倾覆,你会如何?」   她会痛苦、自责,是她将他带进来这里。   「张家已经输不起了。」张柏阳淡淡的说,字句却重如千金。   咬着下唇,张水薇勉为其难的挤出话来。「说不定爹可以想到两全齐美的法子。」   「我们不想卷入朝堂之争,只能跟他划清界线。」他不想让妞妞怀抱不切实际的幻想,免得爹决定不搀和其中,妞妞因此对爹有意见。   张水薇已说不出话来了。   张柏阳的眼神一沉。看样子妞妞应该对赵平澜动心了,可是,怎么可能?若是妞妞是未嫁人的小泵娘,赵平澜这样的男子确实容易教人芳心暗许,问题是,妞妞被元韦洲那个烂人伤透了,不可能轻易将自个儿的心交付给一个连底细都不清楚的男子,况且有老三在一旁盯着,他们怎可能有机会生出情愫?   也许,是他想太多了,妞纽心地最善良了,如今又得知赵平澜的身分和遭遇,同情他,想保护他,这也是可以理解……但愿如此,没有其他的原因。   对张水薇来说,这是难熬的一夜,并非触骨之痛,而是赵平澜进了张德一的书房之后,她就没再见到他,后来在张柏阳的指示下,她被张柏斌半拖半拉带回房间,由伊冬盯着,就是溜到竹林确定他是否被驱逐都不被允许。   张水薇辗转至天亮方睡着,醒过来,已经过了巳时了。   「伊冬!」坐起身子,她迷迷糊糊喊了一声,可是好一会儿都未得到回应,她索性自个儿下床更衣洗漱净面,不过,就在她准备随意为自个儿挽个发髻,伊冬跌跌撞撞跑「小姐,不好了!」伊冬扑过来抓住张水薇。   张水薇心一突,难道爹将赵平澜赶出去了?「怎么了?」   喘了一口气,伊冬一只手指着外面,结结巴巴的道:「那个……二少爷和三少爷打起来了。」   张水薇还真是傻了。「怎么会打起来?」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二少爷责备三少爷没照顾好小姐。」   张水薇轻蹙着眉。二哥哥脾气最好了,不会轻易动怒,就算误以为她染上风寒是因为去应州城验尸,也不会就此怪罪三哥哥,谁都知道她——来绝不妥协,就是爹在,也无法得了她。   这会儿不是细细琢磨的时候,张水薇将手上的梳子丢给伊冬,伊冬很有默契的为她挽了一个发髻,再取来斗篷为她穿上,然后两人来到三位兄长居住的院落。   「别再打了!」张水薇用力一吼。   张柏阳和张柏斌显然不想在妹妹面前闹得太难看,默契十足的同时收手。   「这是怎么回事?」张水薇看他们挂彩的程度并不严重,想必有所保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三哥哥真要打起来,二哥哥绝对不是对手,显然三哥哥一直在退让。   「妞妞,你对赵平……赵远那个家伙只有医病之情,没有男女之爱,是吗?」爹说了,他们就当赵平澜是赵远,免得将他的身分拽露出去。   张水薇脸红了。三哥哥怎么如此直接了当?   张柏阳微皱着眉。「老三,留意你的言词。」   「我必须弄清楚,这是赵平一厢情愿,还是妞妞给了他承诺。」   「若你不同意他留在此地,今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张柏阳语带怒意。   「妞妞说一,难道我能说二吗?」   「这并非中馈上的事。」   「你们能不能歇口气?」张水薇也不可能放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吵下去,索性往他们中间一站。「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儿没你的事。」张柏阳瞪了张柏斌一眼,示意他闭上嘴巴。   张水薇毫不退缩的抬起下巴。「你们明明为我的事打起来,却要我不闻不问,这说得通吗?」   张柏斌很用力点头附和。「就是啊,总要弄清楚妞妞的心意,我就不相信妞妞会看上那个家伙……妞妞说是吗?」   张水薇愣怔了下,没有回应。   「这儿不方便说话,进屋吧。」张柏阳带头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张水薇随后跟上去,张柏斌像乌龟似的跟在最后面,而伊冬很识相的守在房门口。   「赵远暂时不会离开这儿。」张柏阳看着张水薇的目光很温和,可是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昨日他与爹下棋,若是输了,他会在三日之内离开此地,没想到他竟然与爹战成了和局。」   这会儿确定赵平澜不会离开,张水薇不禁松了口气。   「和局?」张柏斌尾音上扬。   「怎么了?」   「他与我对奕也是和局。」   张柏阳很意外。爹的棋艺远在他们之上,他皆下成和局,难道是故意的吗?爹说,赵平澜这个人太过深沉,老三和鸿叔皆看出他不简单,却都将他归类为无害之人,这是因为不到暴露的必要时刻,且他知道如何隐藏自己,极其巧妙,而一旦露出爪子,他也毫不犹豫的展现杀伤力……真是令人好奇,皇上当初如何栽赃陷害他?   张柏斌终于激动的跳脚。「这个人真狡猾,他是不是故意与我们下成和局?」张柏阳无声一叹,老三明明很聪明,可是反应能力总是让人觉得他很笨。   「他迟早会离开。」张柏阳是在提醒张水薇。   张水薇的眼神瞬间又暗了。是啊,暂时不走,不代表永远不走。   「妞妞,你不会喜欢那个家伙吧!」张柏斌又想到他们争吵的重点了。   张柏阳真想不顾理智一脚将他踹出去。刻意提到赵平澜迟早会离开这儿,就是要妞妞认识他们的差距有多大,就是心动了,也要将心意收回来,结果这个小子哪壶不提提哪壶。   张水薇又脸红了,难为情的道:「三哥哥不要胡说八道。」   张柏阳将张柏斌推到一旁,用眼神警告他不准再开口,便转向张水薇,温柔的重申道:   「妞妞,赵远这个人心太大了,即使如今伤了羽翼,苍鹰依旧是苍鹰,小小一个地方无法满足他。」   虽然还不清楚他们今日打起来的来龙去脉,但是她也明白二哥哥在担心什么。「我知道,若是我,教我忘了上百条人命的血海深仇,找个地方安居乐业,我的心也过不去,何况是胸怀大志的人。」   「是啊,他是胸怀大志的人。」妞妞明白他的意思了,可是,为何他不觉得松一口气了?赵平澜胆敢在爹面前如此狂妄,难道不是因为吃定妞妞了?往后,还是让伊冬盯紧妞妞,尽可能别让赵平澜出现在妞妞身边。 第六章 为自己弹琴   好天气没几日又冷下来了,张水薇当然一如往常缩在房里,而伊冬始终守在一旁,直到弄好汤婆子,将被窝烘暖了,见她上床,再回自个儿的房间。   张水薇已经有三日没见到赵平澜了,终于体会何谓「咫尺天涯」,可是再多的思念,也只能压抑在心底。   她的心情无法对人诉说,只能摸着跳到床上撒娇的小白猫倾诉。「小小,你每日都溜出去,有见到他吗?他好吗?听说他每日跟爹下一盘棋,都是和局,他如何办到?爹一定很恼,无论输或赢,总之决个高下,何必搞出和局吊着人家的心?他是不是故意的,明知爹是武将,喜欢爽快利落,他偏要慢慢来,可是,何必呢?」   「你说呢?」   张水薇倏然抬头,赵平澜不知何时进了她房间,倚在窗边,静静看着她。   她立刻用双手遮脸。好丢脸,他是不是全听见了?   赵平澜轻声的笑了,以前觉得姑娘家说话应该娇滴滴,可是听惯她沙哑的声音,反而不习惯一般姑娘的声音,尤其越娇软柔媚,越显得矫揉造作。   「我与张将军下成和局没有任何目的,只是盼着多一点时间与他相处,一旦我赢了他,我就再也进不了他的书房了。」因为妞妞差一点就死了,张将军看破名利权势,不愿意再踏进充满争斗的京城,而他必须让张将军明白,复仇不全是为了个人私欲,更是为了大梁。   当今皇上忌惮能臣,又不懂用人,若非先帝留下大好基业,虎视耽耽的北方鞑子早就靠过来踩一脚了……这事早晚会发生,只是换个有出息的皇上,好歹可以将鞑子继续留在北方。他想将大梁情势告诉张将军,可是直接挑明,张将军定听不进去,索性在对奕之时巧妙的透露出来。   「……」张水薇还是羞于见人,捂着脸嗫嚅了什么。   「我听不见。」   「你就这么有信心能够赢过我爹?」张水薇松开双手说完话,又贴回脸上。   「我岂能不赢?我还想待在这儿。」   「……」张水薇满脸通红,但这回半点声音也没有。   赵平澜好笑的摇了摇头,抛出一个她绝对会忘记害羞的话题。「秦夫人的案子想要翻案的机会来了。」   果然,张水薇即刻松开双手抬起头,两眼闪闪发亮。「你找到证据了吗?!」   「我还不知道证据在哪里。」张水薇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可是你说……」   「我已经找到可以推动刘刺史查案的人。」他不疾不徐的补上一句。   「是谁?」她急急问道。   「不急,时候到了你就知道了。」   张水薇不是真的在意此人是谁,最重要的是能否洗刷秦夫人的冤屈。「你并非安慰我,这是真的,是吗?」   「我会安慰人吗?」他一直觉得自个儿不懂得安慰人。   「会啊。」张水薇低头看着依然蜷缩在床上的小小。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小小是给你解闷。」他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释道。   「不都是一样吗?」   「若是你认为一样,那就一样。」赵平澜撇过头,隔着窗子看了外面一眼。「今夜很可能会下雪。」   「我今日泡了药澡,不用你来帮我取暖……」张水薇懊恼的咬着下唇,如此令人害羞的事,她竟然大剌剌的就脱口而出了。   赵平澜的目光转为深情。「我知道,可是不看一眼,就是不放心。」   「……若是教人家看见,你就有麻烦了,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她的心脏跳得好快,舌头差一点打结说不出话来。   「好,我回去,可是在这之前,我想说一句话。」   「你要说什么?」   「我喜欢你。」   张水薇傻了,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了当。从哥哥们闹出来的风波,她隐约猜到祸起于他,那日他与父亲在书房待了许久,想必说了什么,可是,她不敢多想,他身上还背负着沉重的血海深仇,不会允许儿女情长打扰他。   「你知道吧,我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却步不前。」既然已经决定守护她,他会坚持到底。   「……你不是只想说一句话吗?」她其实想问,为何喜欢她?这些日子他对她的付出,难道不是为了回报她的救命之恩?她已得知他是成国公世子,他们之间的距离应该更远了,为何他反过来跨越两人一直保持的距离?   「我怕你听不清楚。」   「我已经听清楚了……」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哪儿不对呢?   「你已经听清楚了,就不能逃避。」说完,赵平澜转身走出去。   不能逃避……他知道她的事?当然,他都知道爹,岂会对她的事一无所知?有过元韦洲的事,她可以说是怕了全天下的男人,师傅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这就是她的心情,教她再将自个儿的心交出去,她实在做不到,可是……两人相依偶的那些夜晚,甜蜜得让她难以想象自己可以在一个男人的怀里睡得如此安稳,说她心里没有他,这是睁眼说瞎话……可他终将离开,为何要说喜欢她?   研究着还摆上几案上的棋局,张柏阳若有所思的道:「今日还是和局?」   张德一点了点头。「你有何看法?」   张柏阳扬起眉。「这要问爹,爹对他动摇了吗?」   张德一笑了,几日对奕下来,他多多少少猜到赵平澜的用意,不能不说,这个人比他想的还要聪明,知道他没有复仇的心,就透过大局来动摇他的防备。   张柏阳没有等父亲回答,自顾自的道:「这几日我想了又想,他与老三下成和局,应该是当时不希望老三高看他,可是他生性高傲,又不甘心输给老三,于是有了和局的结果;至于他与爹下成和局,应该是想跟爹继续对奕,藉机告诉爹,大梁需要爹。」   「大梁需要我又如何?皇上并不需要我。」   「若是皇上换人,新皇需要爹,爹还觉得大梁的江山社稷与自己无关吗?」   张德一神情一肃。怎么忘了呢?成国公府的满门抄斩是皇上的手笔,赵平澜想要复仇,当然是扶植另外一个人取代皇上,要不,难道逼皇上承认自个儿捏造证据陷害成国公府吗?   「他想做什么?」张德一不敢直接问赵平澜想扶植谁,这事单是想象都觉得大逆不道,皇上再不好,也是大梁的天。   「虽然皇上资质平庸,可是子嗣甚多,而三位与他同是庶出的亲王弟弟不是懦弱无能,就是醉生梦死,或沉迷商贾之事,皆非可以扶植之人,他凭什么拉下皇上?」张柏阳倒是没有张德一的顾忌,这位大梁的天一点也不值得效忠,私心同意能有人取而代之。   「我看他已经想清楚下一步棋该往何处。」张德一不置可否。   「爹要想清楚,他的这步棋我们要跟上吗?」若是爹的雄心壮志未灭,当儿子的无法阻止。   「如今对我来说,妞妞最重要。」   「他对妞妞好像志在必得。」虽然这几日赵平澜并未出现在妞妞面前,可是一如在爹面前的狂妄,对他也是直言无讳,明摆着他们会答应……说真的,不扯上妞妞,他倒是很欣赏赵平澜,这个人聪明有手段,知道如何达到目的。   张德一苦笑道:「他很清楚我们有多疼爱妞妞,若是妞妞与他情投意合,我们还能不答应吗?」   张柏阳舌头打结了。   「妞妞再也不是三年前的勤国公世子夫人了,我们不必为她担心,她知道自个儿要什么,会做出正确的决定。」张德一有些感叹的说。   「爹不阻止吗?」   「即使我赢了他,令他三日之内搬离庄子,也阻止不了了。」   是啊,最难算计的就是人的心,妞妞若是对赵平澜动心了,赵平澜不待在庄子上,难道就可以改变吗?「还好,妞妞不想回京城。」   「妞妞不想回京城,就不会接受他,我们又何必操心?」   张柏阳再次舌头打结了。明知道的事,却还一直忧心忡忡,这是为何?因为他过度宝贝妹妹吗?他不否认,但是倒不如说赵平澜这个人实在教人不放心,一个胆敢出手对付皇上的人,只怕没有什么做不出来。   「妞妞不过二十,总要再寻个对象嫁了,将来日子是好是坏,得靠她自个儿。如今她脱胎换骨,习了医术,结识不少官夫人,想要委屈她,没有那么容易。」张德一又道。   「如今的她自信满满,光彩耀人,不过,她的心终究太善良了。」张柏阳轻叹。   「这不也是她的好吗?」   「这倒是。」   张德一伸了一个懒腰,终于不再对几案上的棋局伤神,站起身道:「该去陪我的宝贝女儿用膳了。」   无论多忙,张德一一定会跟张水薇一起用晚膳,饭后父女闲话家常,不过,通常是张水薇在问,张德一在答,除了关心父兄去南蛮送镖的经过,张水薇最要紧的当然是城里的事,如今出不了门,感觉像聋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   「爹,县衙最近可好?」张水薇最关心的还是城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案子,虽然不认为自个儿验尸的本领能赢过那些有经验的老仵作,但是比起应州,宜县小得很,有经验的老仵作不会待在这种地方。   「最近城里忙得很,要准备迎接京里的大人物。」   「是谁?」张水薇有好一阵子没看邸报了,也不清楚朝堂上的风吹草动。   「四皇子。」   张水薇对于与她同龄的四皇子印象不深,只知这位四皇子养在先皇后膝下,是当今皇上唯一一个文武皆备的儿子。「不到两个月就要过年了,四皇子为何此时离京?」   「四皇子是代皇上南巡,三年一次,原本就预计与江南百姓一起过年。」   「四皇子会来宜县这样的小地方吗?」张水薇不解的道。   「按理,四皇子不会来宜县这种小地方,可是谁知道四皇子会不会心血来潮跑到宜县,吴知县还是得先做好准备,若是四皇子来了,他不但得了好名声,说不定四皇子还会在皇上面前为他美言几句,他就可以升迁了。」   虽然平日张家很得吴知县照顾,可这样的想法还是令她忍不住噗哧一笑。「吴知县肯定不知道四皇子一路来到江南会在多少地方歇脚,想必人人都像他一样殷勤准备款待四皇子,回京之后,四皇子究竟要在皇上面前为谁美言几句?」   张德一状似懊恼的在张水薇额头上弹了一下。「你这丫头真是调皮!」   「难道不是吗?」   「你也不能怪吴知县起这种不切实际的心思,若四皇子真的来到宜县,好歹在四皇子面前留个好印象,没能换得几句美言,至少不会被人家逮着机会降罪。」   张水薇不以为然的皱着鼻子。「宜县已经是个富裕的好地方了,还用作戏吗?难怪师傅说,当官就是比谁更擅长做表面功夫。」   张德一微皱着眉。「你可别跟华神医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倒觉得师傅见解独到,令人佩服,不过爹放心,我知道分寸。」   「民不与官斗,方能安身立命。」   张水薇突然沮丧的垂下肩膀。「就是因为如此,才会有许多冤案。」   张德一见了心疼,却又不能说什么,索性问了一直挂在心上的事。「妞妞,你觉得赵远这个人如何?」   「嗄?」张水薇一愣。   「他已经向我言明,他喜欢你。」   她这会儿连个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她知道他定是说了什么,因此引起兄长们一阵紧张,可是没想到如此直接了当……她以为他很含蓄,甚至提及终将离开这儿的事,也要拐弯暗示,如今倒像是转了性,作风强悍……也许,他从来就是作风强悍,只是从贵公子落难成为世人眼中已死的人,他不得不学会隐忍。   「你呢?」   张水薇愣怔地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后脸红了。「爹!」   「若他愿意在此安安分分过日子,爹倒也不反对他喜欢你,可是,他注定要掀起腥风血雨,我不能将你交给他。」顿了一下,张德一叹了口气。「不过,无论爹有何想法,你的想法比爹还重要。」   张水薇的心软绵绵的。她何其有幸,有着如此疼爱她的父亲,她又岂能再教父亲忧心挂念?   「自从元韦洲和梁千钰联手喂我毒后,我的心就死了,以为人生至此终结,没想到却活下来,还能学习医术,当仵作,如今我只想为自个儿和爱我的人好好活下去,享受父母给我的生命,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你喜欢他。」   略一迟疑,张水薇不想对父亲说谎。「许久之后,总会放下。」   「这是何苦?」   「不苦,有最疼爱我的爹和哥哥们陪在身边。」张水薇调皮的做了一个鬼脸。「爹不知道村子里的姑娘有多嫉妒我,恨不得能当爹的女儿,有三个哥哥宠着护着,将来嫁了人,没有人敢欺负。」   「若他强行将你从我们身边带走?」张德一提出一个可能性。   「他不会,我也不会跟他走。」   「他对你志在必得。」   「爹想太多了,一旦他拿回成国公府的一切,他势必回到京城,而我,还不值得他放弃繁华的京城。」她不是看轻自己,只是认清楚他是个胸怀大志的人。   张德一一顿,好奇的问:「若是我们举家回到京城呢?」   张水薇闻言一惊。「爹不是一辈子不回京城吗?」   「我也以为自个儿不想回京城了,可是有些事……」他从不在意名利权势,可是当初举家狼狈迁离京城的情景深深烙在心上,总觉得胸口憋着一股气,若有机会能够宣泄出来,当然是一件很畅快的事。   「无论爹想做什么,我都同意,只有一件事——爹不可让自个儿身陷险境。」   「我只是胡乱想想,不是真的要回京城。」当今皇上可没有换人。   若无此意,如何会想?张水薇没有点破,只是道:「爹在意女儿的想法,女儿何尝不在意爹的想法?何处都可以为家,只要一家人在一起。」   「爹明白了。」   张水薇讨好的一笑。「今儿个爹也陪我下一盘棋吧。」   张德一的脸瞬间抽了抽。除非不知道她的底细,不然谁敢跟她下棋?   「爹!」那什么表情嘛!   「不爱下棋,何必勉强自个儿。」张德一匆匆起身,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推开竹帘窜出去。「今儿个早一点歇着。」   「我哪有不爱下棋?我只是棋艺不精,不过,我如今棋艺略有长进了,与我下棋没那么可怕了。」她不满的嚷道。   原本守在外间等着进来侍候的伊冬,瞬间猫着腰悄悄跟在张德一的身后出去。绝没有人乐意跟小姐下棋,除非爱小姐爱到没骨头……她突然想起一个人——赵平澜,前些日子他可是很乐意跟小姐下棋,那他岂不是爱小姐爱到没骨头?她是不是应该提醒他一下,小姐不可能丢下老爷少爷们跟他去京城?   虽然还是身着夜行装,翻墙进入张家庄子后,李炎赫今日却不疾不徐的像在逛园子,没法子,跟在后面的三个人……不,严格说起来只有一个,根本当自个儿来这儿赏花,见到一朵朵锭放的腊梅,还要赞赏一句,只差没作一首诗,害他也只得跟着慢下脚步,免得不小心将人搞丢了。   四人浩浩荡荡穿越竹林,一路上竟然连个影子都没瞧见,李炎赫不由得心里发毛,不过他已经打定主意了,万一有人跳出来将他们围住,他一定会将郞先生推出去,若非郞先生慢吞吞,哪会将人引过来?   进了小屋,李炎赫迫不及待的告状。「主子,以后教郞先生别跟来了,为了他,我一路提心吊胆。」   「上次没能好好欣赏这儿的一景一物,深感遗憾,这次当然不能错过。」郞先生迳自倒了一盏茶,在榻上坐下,可是喝了一口,便往一旁的几案上放。这个茶不好,下次给主子弄六安瓜片过来。   李炎赫撇嘴嘀咕。「三更半夜,连你自个儿是黑脸还是白脸都分不清楚,还欣赏这儿的一景一物?」   「武夫就是武夫,哪懂得不清不楚和清清楚楚是两种不同的美?」   这明明是歪理,李炎赫却硬是张着嘴巴挤不出话来,他承认自个儿是武夫,讲不赢他。赵平澜笑了,他当然知道郞先生何以如此狂妄的逛起人家的园子。「炎赫,张将军已经将这一带清空了,他明摆着置身事外。」   郞先生戏谑的挑起眉。「主子还没说服张将军?」   「我会说服他。」   「张将军不愿意返回京城,主子就别想带走张大夫了。」郞先生自认不是幸灾乐祸,不过李炎赫的看法显然不同,忍不住瞪了郞先生一眼。   没错,他早知道张家父子不愿意返回京城,张水薇就不可能回京城,这也是无论如何都要将张家父子拉进他的棋局最主要的原因。   郞先生也不再闲扯,直接导入主题。「四皇子南巡的队伍五日前已经出发了,可我们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四皇子推说晕船,一路上躲在船舱,并未在人前亮相。」   闻言,赵平澜唇角一勾。「四皇子不在南巡的队伍当中。」   虽然郞先生得知此事也提出相同的看法,李炎赫还是心存怀疑。「怎么可能?这么多人盯着,四皇子消失不见,必定有人发现。」   「有人假冒四皇子待在南巡队伍之中,且此人相貌与四皇子极其相似,而四皇子身边都是近卫,其他人无法靠近,如今又是寒冬,斗笠一戴,就是近看也无法确定不是真正的四皇子。」   郞先生同意的点点头。「若是如此,四皇子恐怕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赵平澜明白郞先生的意思,想要找到一个相貌极其相似的,绝对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养着,为何要养着一个极其相似的人?那是因为要常常冒充四皇子待在府里,好方便他溜出去干一些不能教人知道的事。   「可是,四皇子为何不在南巡的队伍中?」李炎赫困惑不解。   赵平澜略一思忖。「待在南巡队伍当中,他只能看见各地官员要他看见的,根本不会知道江南各地真实的情况。」   「四皇子只怕还有一个考虑——预防有人藉此机会除掉他。」郞先生实在很不屑这种肮脏的手段。   「南巡的护卫军出自禁卫军,而禁卫军齐聚各方势力,无论是太子的人,还是其他皇子的人,他们只要逮到机会就会除掉四皇子。」   「四皇子不在南巡队伍之中,主子要如何见到四皇子?」李炎赫疑惑了。   「他不在南巡队伍之中,我更有可能见到他。」   郞先生笑着点头道:「正是,四皇子深怕引人注意,身边的护卫不会太多,主子要递帖子就容易多了。」   「邹先生果然懂我,我就是要光明正大的递帖子。」他可是要做大事的人,双方必须建立在诚信之上,畏畏缩缩、遮遮掩掩,如何教人家相信他的诚意?   「如何递帖子?」李炎赫实在跟不上他们的反应。   「郞先生有何看法?」   郞先生想了想,道:「四皇子应该不敢离南巡队伍太远,这也是方便他随时回到南巡队伍,还有,他不希望看见假象,就必须比南巡队伍早一步,大约一日,最多不会超过两日,所以,只要根据南巡队伍的路线,寻找前一至两日的商船或客船,就可以找到四皇子。」   「郞先生厉害!」赵平澜的赞赏立刻获得李炎赫的点头附和。   「我们会尽快找到四皇子,帮主子递帖子,可是主子也要快一点说服张将军,有了张将军,如虎添翼。」主子为了张大夫,想将张家父子拉进他们的棋局,可是在他看来,张将军却是为四皇子稳住北方最好的人选。   「我一定会说服张将军。」   郞先生忍俊不住的笑了,看到主子对一个女人如此费心,真的很有趣,不过赵平澜显然不认同他的想法,直对着他皱眉,他赶紧转开话题。「对了,主子先前要我们调查一位五月初跌落宜县附近山崖的男子,已经查到他的身分。他叫刘安,原住在应州城,后来搬至宜县。他以抓毒蛇为生,抓到的毒蛇都卖给医馆,除此之外,听说他有许多祖传的养颜秘方,因此结识不少青楼的姑娘,就是那些平日只侍候权贵富商的头牌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   赵平澜几乎已经忘了这件事了,原本就不认为此人与几位妓人的死有关,毕竟两者时间上相差了至少一个月,也因为妞妞病了,他根本无心关注这件事,没想到此人竟然与青楼女子有这样的牵连。   「还有其他发现吗?」   「听说跌落山崖不久前,刘安发了一笔横财。」   「郞先生对此事有何看法?」   「我仔细想过了,两者看似有关连,可是时间上又毫无相关。」   赵平澜同意,不过,他还有另外的想法。「若是假设,无论刘安或几位妓人,杀害他们的凶手其实是同一个人呢?只是动机不同,因此看似有关连,却又毫无相关。」   「这事还是得从秦家下手。」   赵平澜带着调侃的扬起眉。「这次邬先生不反对我查这件案子了吗?」   郞先生一副很无奈的叹了口气。「主子要讨好张大夫,我还能如何?不过,主子可以将这个案子捅到四皇子面前。」   赵平澜笑了,他们果然很有默契,他正是想藉着四皇子迫使刘刺史查案。   见他的表情,鄙先生瞬间理解。「主子想必已有定见,我就不再多言,不过在这之前,我再送一个消息给主子,陈阁老不是只与秦老爷有关,他还与江南许多商贾都有关系,可谓财力雄厚。」   原来如此!赵平澜已经确定这案子查得下去了。「有件事必须请郞先生费点心思,收买秦家的仆婢。」秦夫人的案子必须从秦家下手,免不了要靠秦家的仆婢帮他做一些事情。   「我会安排。」郞先生看了李炎赫一眼,李炎赫随即将外面的两人招进来。   「苏彦和苏隐以后转至明面跟着主子,至于主子要的小厮,郞先生还在调教。」李炎赫不以为然的瞥了郞先生一眼,不过是个小厮,搞得好像要进宫当妃子。   「没关系,就让郞先生好好调教吧。」郞先生做事细心谨慎,用的人从来不是多聪明机灵,而是贵在忠心实在,这种人平日用着倒也还好,可是面对贵人之时就显得处处不足,难免需要事先调教一番。   郞先生孩子气的对李炎赫抬起下巴,转而道:「时候不早了,主子该安置了,明日还要打起精神与张将军对奕,和局是很费神的。」   当小屋回到原先的安静,赵平澜也陷入沉思之中。和局是很费神,无论如何,得赶紧想个法子说动张将军。   四皇子梁文夏是先帝最疼爱的孙子,不仅因他养在先皇后膝下,先帝与他相处时间最多,更因他聪明机智、温润如玉,弥补先帝对几个儿子的失望不满。不过,先帝显然不想为他招来嫉恨,从来不在众人面前亲近他,只有在几位重用的亲信面前透露口风,他有意立梁文夏为皇太孙。   梁文夏与人和善,看似没有作为,除了皇后,没有人认为他有本事干出什么大事。而皇后格外「看重」他,除因不曾亲自教养,总觉得无法真正掌握他,最主要的还有他在武艺上的出色。   当今皇上的几个儿子都有文采,可是说到武艺,除四皇子外,皆是花拳绣腿,这也是因为皇上重文轻武,为了讨父皇欢心,就不能追求武艺,而四皇子的武艺师傅乃先帝亲自点名,他岂能不努力表现?无论皇上还是皇后,他们都执意文重于武,可是看着武将凋零,又免不了生出忧心,因此当皇上不知不觉高看四皇子几分,皇后对四皇子就多生出几分警惕。   梁文夏并不怕别人提防,若你没本事,谁会提防你?不过只有皇后提防他,这让他有点沮丧,可是又不能不承认,还好只有皇后盯着他,她的眼睛再利也只能待在后宫那个地方,而她安排在他身边的女人竟看不出正主儿和冒牌货,要不,他想做点见不得人的事都不便。   此刻梁文夏神情凝重的看着手上的帖子,半晌,将帖子递给王府的长史官季先生,而原本轻松随意的季先生一看见帖子上的署名,顿时脸色大变。   「成国公府不是满门抄斩了吗?」   「这是从阴间下的帖子吧。」梁文夏已经恢复温暖和悦的表情。   「皇上不会容许赵平澜留在这个世上。」   梁文夏摇了摇头。「错了,父皇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活着,只是要他生不如死。」虽然是父亲,但是狭隘的胸襟真是令人唾弃,当了皇帝还心心念念不如人家,卑鄙的弄个通敌书信栽赃陷害……赵平澜聪明了一世,绝对没想到父皇恨他恨到骨子里,还以为慢慢退出朝堂,父皇就可以容下他。   「会不会有人冒充他?」   「为何要冒充一个死人?」   没错,虽然不可思议,但递帖子的确实是赵平澜。不过,死人为何变成活人?为何出现在这里?这些都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王爷要见他吗?」   梁文夏像是很难做决定的想了一会儿,将问题抛回去。「季先生有何看法?」   「我很好奇——他为何求见王爷?」   季先生好奇,他更好奇。此人乃皇祖父唯一在他面前提起的治国能臣,原是皇祖父刻意栽培好辅佐父皇,却因为父皇嫉妒,让赵平澜硬生生成了大梁百姓眼中的叛国贼。一个三年前就该死的人竟然活下来,还活得如此不安分,岂能教人不好奇?   「季先生知道吗?这个人很高傲,可是少有人讨厌他,谁教他有真本事,不想自视高人一等还真难。」   「他求见王爷必然是大事。」   「对他来说是大事,对本王来说只怕是麻烦事吧。」梁文夏一副很怕惹上麻烦的摇摇头。从满门抄斩中活下来,如今满脑子必定只有一事——复仇,他的日子也不是多好过,何必给自个儿添事?   「大事当然麻烦,可是麻烦不见得不好。」   梁文夏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麻烦还能够有好处吗?」   「这很可能给王爷开启一个契机。」季先生暗示道。   是啊,他手上握着许多筹码,可是却没有一个可以真正为他运筹帷幄的能臣……赵平澜是吗?他可以将未来赌在此人身上吗??   「王爷不妨先见他一面,再看看他能否为王爷所用。」   梁文夏略一思忖,点了点头。「若是不见,好像太可惜了,单是能够察觉到本王不在南巡队伍之中,还可以寻到本王的下落就不简单。不过,本王的行踪是不是太容易被找到了?」这让他相当不爽,他为了将自己从南巡队伍当中换出来,不知道绞尽多少脑汁,怎么可以轻易被一个「死人」发现?   「我还未接到任何消息,随行的大臣至今未发现。」如同影子般存在的王府情报头子孟长萧低声道。   「这是说,不是本王的行踪太容易被找到,而是对方太厉害了,是吗?」   季先生和孟长萧皆沉默以对,夸一个「死人」太厉害了,实在很别扭。   「这个家伙还是厉害一点好了,要不,本王何必冒险见他?」   老实说,他觉得王爷是一个很喜欢冒险的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孟长萧只心里想想,当然不敢实话实说。「王爷要依约前往,还是王爷再另外安排时间地点?」   「我是王爷,当然是他配合我,不过,他不是说了,想见他,就出现,不想见他,就不要出现,你如何将本王的意思传达给他?」   孟长萧顿时哑口无言,季先生忍不住偷笑,王爷真爱装模作样,明明愿意依约前往,却还要先摆个姿态。   梁文夏突然又变得很严肃。「孟长萧,一年四季同一个表情,不觉得累吗?」   他不累,是王爷让他觉得很累。孟长萧当然不能说出口,王爷看似谦谦君子,没脾气似的,其实心眼儿很多,又爱装模作样,搞得别人团团转。   「王爷不喜欢,我努力改进。」孟长萧非常恭敬的道。   「不必了,反正夜里抱着你睡觉的不是本王,本王不用担心睡不着觉。」画虎不成反类犬,万一越改越惨,他岂不是每个大白日都要在自个儿的呕吐声中度过?   孟长萧脸红了。   「孟护卫还是派人瞧瞧帖子上的地点是否安全吧。」季先生好心为他解围。   孟长萧松了一口气,赶紧行礼退出去。   梁文夏摇头叹气。「这个家伙难得脸红,可是,为何还是像块黑炭似的?」   「王爷至少看出他脸红了。」   顿了一下,梁文夏骄傲的发出赞叹之声。「啧!本王果然是了不起的人物!」   季先生堪称大梁最能够忍耐的人,硬是将冲至嘴边的爆笑嚷下了,跟着这样的主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日子明明很艰难,却搞得像唱戏的,可是,有时又恨不得他认真一点,看见大梁日益衰败,怎能无动于衷?难道眼见着先帝建下的基业都毁在皇上手上吗?若非北方还有张将军留下来的势力,鞑子如今还会安安分分待在那儿吗?皇上迷恋宠妃,亲近只会拍马屁的大臣,大梁还有未来吗?其实他也知道,王爷并非不管,只是在等待机会,只是机会难寻啊!   自从张德一回来,赵平澜就不曾在白日来张水薇的闺房,不只是顾虑张家父子,更因为一旁有人盯着,连一句私密的话都说不得,索性夜里再来,即使说不上话,只能瞧她睡着的容颜,但没有人打扰,也是件开心的事,可是今日不便三更半夜像猫儿一样溜进来,只好大剌剌当众进入张水薇的院落。   当赵平澜将棉布盖着的七弦琴放在几案上,后面已经跟着两条尾巴。   「这……」虽然隔着棉布,张水薇也看得出来是什么,只是不明白。   「小小不能陪你下棋,我怕你闷坏了,还是给你准备一把琴。」赵平澜掀开棉布。   「不是跟你说过,这丫头只喜欢两件事——治病和验尸。」张柏斌的叫嚷立即招来某人白眼,虽然用意是好,但是也不该将自个儿的妹妹说成怪人。   赵平澜当他们兄弟完全不存在,专注的看着张水薇。「弹琴不是为了娱人,而是为了自娱。」   「这是你做的?」张水薇摸着琴,感觉自个儿的手微微颤抖。好久了,其实以前她很喜欢弹琴,离开勤国公府,弹琴成了她不去面对痛苦的工具,再后来,她完全不弹琴,无非是想证明不用再藉着弹琴忘记过去。   「对,我造琴的技艺普普通通,不过,我还是想为你做一把琴。」以前,他从来没想过为一个人做什么,可是遇见她,他总是一直想为她做什么。   「妞妞琴艺高超,怎能用这种普普通通的琴?」张柏斌的嘟囔又招来某人白眼,人要有自知之明,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赵平澜还是当作没听见,自顾自的道:「真正放下,不是藉由某种方式来证明。想弹琴就弹琴,不想弹琴就不要弹琴,随心所欲,这才是真正从过去走出来。」伊冬如今对他很客气,无论他想知道或不想知道的事,她都乐意告诉他,也因此张水薇的过去,他全部都知道了。   「随心所欲……」是啊,她真傻,关于过去,她回想起来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她何必封琴来证明什么?师傅曾经对她说过,人越想证明什么,不过是越证明你有多在意想证明的事,也越证明你没有从其中跳脱出来。   「对,以后你随心所欲的弹琴,不为谁,只为你自己。」   略微一顿,张水薇对他怯怯的一笑。「我已经好久没弹琴了。」   「你想试试看吗?」赵平澜鼓励道。   张水薇迟疑的看了一下他后方的几个人。   「若是不愿意我们听见,我们可以出去。」赵平澜再度开口。   「你留下来。」   「为何……」张柏斌的嘴巴立刻被某人捂住,然后被拖出去了,伊冬左看看右瞧瞧,也决定跟进,虽然她一开始就在房内,根本不是那两条尾巴。   「你真的要我留下来吗?」   张水薇不知所措的咬着下唇,不知道自个儿为何开口留下他。   「我可以出去没关系。」   张水薇直觉的摇摇头,半晌才道:「这是你为我造的琴。」   「虽然造琴的人是我,可弹琴的人是你,你想为自个儿弹琴,还是为他人弹琴,这是你的事。」   「……我知道,随心所欲,而我想为你弹一曲。」张水薇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很确定经过那么久之后,再一次弹琴,这第一次定要献给他。   赵平澜强压着内心的欢喜,端端正正的在榻上坐下。   「许久未弹琴,我的手指可能变得不灵活。」   「别急,你先试试看。」   张水薇随意拨弄了一下琴弦,叮叮咚咚,美妙无比,过去那种单纯享受弹琴的乐趣又回来了。   「真好听,不过,我得先让伊冬从库房将琴桌拿过来。」她随即喊了守在门外的伊冬一声,让她去库房将琴桌搬过来。   而院子里的梅树下,张柏斌激动得跳脚。「二哥干啥将我拉出来?」   「我们想为妞妞再寻个良人,可是,你有信心找得到比他更好的吗?」张柏阳有感而发的道。   张柏斌像是被点了穴道似的僵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待妞妞比我们用心。」他看得出来,赵平澜不是单单为了讨好妞妞,而是从心底爱护妞妞,看见她的需要……赵平澜是真的很喜欢妞妞。   「你同意他跟妞妞……」即便四下无人,可是事关妹妹的清誉,张柏斌谨记说话不能肆无忌惮。   「不是,我只是接受妞妞的决定。」妞妞想跟赵平澜去京城,他也不会阻止了,不过,他会跟着一起去,免得挂心……若真有新皇取而代之,他也想看看自个儿有多大的本事。   「妞妞不会跟他……」京城有那对奸夫yin妇,妞妞怎可能回京城?不过,张柏斌实在不懂,赵平澜这个「死人」为何敢回京城?   「妞妞早就脱胎换骨了,如今的妞妞不但是个大夫,还是个仵作,遇事不会只知道委曲求全,认为对的事,她坚持到底,勇往直前,难道你还没领教够吗?」张柏阳的口气充满了骄傲,赵平澜看上妞妞,不能不夸一句很有眼光。   张柏斌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可是……妞妞……我不放心。」   「你也别着急,妞妞还没有答应,大不了,我们跟着一起去啊。」   「什么?」   「明明是领军打仗的将才,却屈就在此,难道不觉得遗憾吗?」   张柏斌终于闭上嘴巴了,而这时候,等候许久的琴声传出来了,这是他们过去很熟悉的《流水》,亦是妞妞最爱的一首曲子,恍惚间,他们仿佛看见琴师伯牙展示的画面——汪泛着青色的潭水,四周围着浓密的树林,隐约可看到远处青灰色的山峦和山顶上古色古香的棕色茶亭……妞妞明明生得纤细娇弱,却可以弹出《流水》的惊涛骇浪、汹涌澎湃……他们觉得妞妞弹得比以前更好了,因为过去的她太过压抑,而今的她则带了一点小小的任性,真实的展现自己。   应州城东郊,临着清水湖而建的清波茶馆不是很大,可是甚得文人喜爱,不单因为厢房面对的是湖泊美景,更因为这儿的厢房有绝对的隐私。   赵平澜早早就到了,身边只有一个小厮牛峻。   品着茶,嗑着瓜子,赵平澜不像在等人,倒像在享受美好的湖光山色,可是一听见厢房外面掌柜的声音,神情立即一敛,接着掌柜打开厢房的门,一温文贵气、一冷峻刚硬的两个男子走进来,赵平澜从容优雅的起身行礼。   四皇子梁文夏坐了下来,孟长萧站在他身后,赵平澜跟着落坐,牛峻还是岿然不动的站在原地,他的气势竟不输给对面的孟长萧。   「若非亲眼所见,真教人难以置信。」虽然认定不可能有人冒名相约,可是真正见到人不但活得好,且风采更胜以往,梁文夏惊讶程度不小。很显然,当初在西市场刑台的赵平澜是冒牌货,不过,父皇想必将他另外关押,而关押之处很可能是宫里有进无出的刑事房,他如何从那儿逃出来?   赵平澜淡然一笑。「世上之事无奇不有,我活着,不就是一例吗?!」   「这倒是实话。」   「王爷这一路南巡可还满意?」赵平澜一副准备闲话家常的样子。   「还好。」江南乃富庶之地,比起生活严峻的北方,还真是无法挑剔。   「还好,并非很好?」   「一字之差,何必过于执着?」至少与「好」沾上边了。   「有时候,一字之差可以是十万八千里,岂能不执着?」   「不至于吧,一字之差就有十万八千里。」   「一字之差是否有十万八千里,尚且不可得知,但是两字之差,我相信绝对少不了十万八千里。」   梁文夏微挑着眉。一字之差指他和太子吗?梁文夏和梁文南确实一字之差,而太子能不能当个好皇帝,还是很遥远的事,而两字之差,是他和父皇吗?五年了,父皇这个皇帝当得如何,有眼睛的人皆看得清清楚楚,若是他坐上那张龙椅,当然可以做得更好……不只是好,而且无人比得上他。   「你何以如此有把握?」   「因为先帝。」   梁文夏神情一凛,而厢房的门此时传来轻轻敲打声,孟长萧走过去开门,见守在外面的护卫手上端着掌柜送来的茶水点心,他伸手接过来,待护卫关上房门,他将茶水点心送到主子面前,然后当着众人面前用银针测试茶水是否有毒,没有变色,这才为主子倒了一盏茶。梁文夏不疾不徐的闻了一下茶香,不错,再抿了一口,不错,终于一口喝了。   「我想与王爷合作。」赵平澜终于不拐弯抹角。   「本王为何要与你合作?」   「因为王爷比任何人都想守护大梁江山。」   「不对,最想守护大梁江山的是父皇。」   「王爷真的认为如此吗?」   「难道不是吗?」没有一个皇帝想成为亡国之君。   「若他真的想守护大梁江山,不会让马背上的英雄一个个落魄潦倒,也不会随意将忠君爱国的良臣扣上叛国之罪。」   梁文夏还真是无话可说。   「我能够助王爷登上最高的位置,只求一件事——还我清白,恢复赵家名誉。」   略微一顿,梁文夏带着怯懦的口吻道:「本王可不想摔得粉身碎骨。」   梁文夏若是真的如此没担当,岂能入得了先帝的眼?赵平澜依然坚定不移的道:「人想登上峰顶,岂能不做好摔得粉身碎骨的准备?」   「本王何必非要登上峰顶?」   「不为何,只因为不想违背自个儿的心。」   「本王不曾有过这种念头。」是啊,他真的想当一个逍遥的王爷,可是皇祖父的死太突然了,而且疑点重重,他越调查,越发现令人胆颤心惊的可能,眼睛不知不觉就看向那张龙椅,想知道真相,他就不得不争。   「或许,王爷认为自个儿没有这种念头,可是看着先帝稳下来的江山正在腐败,难道不心疼吗?先帝总是说王爷悲天悯人,王爷无意为梁家守住江山,也应该想想天下苍生。」   梁文夏为自个儿倒了盏茶,品着茶香,好像忘了对面坐着一个人,赵平澜也不催促他,自顾自的转头欣赏外面的湖光美景,看起来比梁文夏更像温润如玉的贵公子,美好的气质硬生生将对面的人比下去,梁文夏见了真是气得想咬牙,这个家伙会不会太过气定神闲了?   「这是大事,本王还需要仔细想想。」   「这是当然,我会给王爷时间。」   「决定了,本王如何找你?」   「我会再给王爷递帖子,我先走了。」赵平澜起身行礼告退,不过,他并非走向房门口,而是走向临水的阳台,牛峻紧跟在后,过了一会儿,一艘船划过来,他和牛峻一前一后的攀过栏干跳上船。   梁文夏转头看了孟长萧一眼,带着炫耀的口吻道:「本王不是告诉你,别想派人跟踪他,如何?你有本事在水面上飞行吗?」   孟长萧脸红了。「我太小看他了。」   「不是你太小看他了,而是他比你以为的还厉害。」梁文夏勾唇一笑,皇祖父看重的人就应该有这点本事。   「王爷为何没有答应?」孟长萧了解自个儿的主子,赵平澜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梁文夏扬起下巴。「不摆一下姿态,你认为符合本王的风格吗?」   孟长萧真的很想叹气,不过忍下来了。「王爷待人的风格不是温润如玉吗?」   梁文夏愣怔了下,懊恼的拍下脑袋瓜。「对哦,本王怎么忘了呢?」   孟长萧真不知说什么才好。忘了?算了吧,倒不如说王爷懒得在聪明人面前掩饰真性情,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会他觉得自个儿很蠢。   「罢了,忘了就忘了,难道律法言明温润如玉的人不能摆姿态吗?」梁文夏一向很懂得自圆其说。   孟长萧觉得自个儿还是保持沉默好了,免得王爷说出更令人想捶胸顿足的话。   「孟长萧,让人去问一下,我们如何才能坐船离开这儿?!」他觉得赵平澜离开的样子真是潇洒啊。   此时孟长萧只有一个念头——王爷真的不是寻常人!   不过,主子有令,他还能说什么呢?他让守在房门的侍卫去询问掌柜,得知想要搭船离开不难,清水湖到处都有船家让人租船游湖,只要船家愿意过来,可是一艘船只能载两个人,这一点逼得梁文夏不得不打消念头。   身边的护卫就这么几个,他要抛下他们,他们也不会答应……今日就算了,总有一日会找到机会。 第七章 有你就有我   张德一并非每日都去城里的张家镖局,因此赵平澜通常未时左右主动上书房与张德一对奕,可是今日他改邀请张德一来竹林小屋一聚,除了棋盘及黑白云子,还摆上茶水点心,更有专人在一旁煮茶侍候。   「我让你留在这儿,可没同意你的小厮也可以留在这儿。」虽然知道这个小子很狂妄,可是连小厮都弄进来,这像话吗?   「牛峻自个儿会打点吃食。」赵平澜原希望牛峻留在郞先生设在宜县的连络点,毕竟那儿才有舒适的床,可是牛峻很固执,坚持小厮要时时刻刻守在主子身边,他只能说郞先生很懂得调教人,还好牛峻很清楚状况,凡事自个儿来,不过一日,就已经知道如何在这儿生活。   「……这儿不差一张嘴巴。」张德一恼得差一点舌头打结。   「不会太久了。」   闻言,张德一眼睛微微一眯。难道已经确定何时采取行动了吗?「今日赵公子若还想下和局,我们索性别下了。」   「今日与张将军对奕,我就不客气了。」   这个小子不是想当他的女婿吗?「你确定不是三日之内搬离庄子?!」   「我想让张将军跟着一起离开。」   顿了一下,张德一的声音明显软下来了。「我以为赵公子记性佳,未想如此快就忘记,当然,我不介意再说一遍——但求儿女平平安安就够了。」   「我可以明白张将军看破名利权势的心情,可是,张将军难道不该为三个儿子着想吗?张将军将他们困在这个小地方,不觉得委屈他们吗?」   不,他一直很清楚自个儿委屈三个儿子,可是,谁教他们是他的儿子,有他挡在前头,他们今生不可能建立功名。   「他们知道这是无奈。」   「当今的情势确实教他们无奈,可是,我能扭转情势,他们不仅不会因为张将军而必须委屈在此,反而会因为张将军的关系成为大梁的名将。」   张德一感觉自个儿的心思被抓住了,可嘴巴上硬是说道:「你这小子真是狂妄,如今连个名字都没有,凭什么扭转情势?」   「我必须这么做。」因为必须,他就一定会做到,义无反顾。   「你倒是说说看,如何做到?」虽然看得出来这小子行事有章法,凡事有周详的计划,也有自己的势力,可是什么都不知道,总是令人不安。   赵平澜愉悦的扬起眉。「张将军答应了?」   这小子真是一点不退让!「我可以答应,但是要我赌上张家,我做不到。」   「我只想藉助张将军的威望,张将军可以带上大公子或者二公子,就我所知,两位公子皆为聪明有见识的谋臣,只要其中一位能够待在张将军身边,就能帮助张将军,当然,若他们全部跟着张将军一起进京,我也不反对。总之,待事成之后,以张将军的军功,更方便一一为他们安排出路。」张家父子在军中的威望全是建立在张将军身上,最重要的还是张将军。   「你想拉拢我,总要让我知道你的计划。」   「时机还未成熟,我只能告诉张将军,合作的人已经找到了。」   张德一瞪大双眼。这是何意?人家根本还没打算跟他合作,是吗?   「张将军不必担心,对方一定会与我合作。」他仿佛看出张德一心中所想。   「你这小子究竟哪来的信心?」   「因为他再也找不到如此大的助力。」赵平澜气定神闲的说。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若是你害妞妞置身危险之中,你永远别想见到妞妞。」   「我比张将军更在意张大夫的安危。」   「如今还说不准。」他没好气的哼道。   「张将军会看见我的心意。」   「好了,今日我们就好好下一盘,不是你赢了,就是你三日之内搬离庄子。」   这一盘棋下得比往常还久,待张德一回到书房,张柏阳已经在那儿等着他。   「今日有了胜负吗?」   「没有,和局。」   张柏阳愣怔了下。「我还以为今日他邀请爹去竹林小屋,应该是要决胜负了,为何还是和局?」   「一开始我们已经打主意今日见胜负,可是最后偏偏成了和局,依我看,这是他下棋的习惯,不想得罪人,又不想输给人家,不自觉之中,就会以达成和局的方式思考。」   张柏阳笑了。「这个人还真有意思。」   「不过,我答应他了。」   张柏阳早就看出来父亲松动了,可是他以为至少等到大哥回来,问过大哥的意见再做决定。   张德一看着二儿子的眼神充满了慈爱。「若你们是能够一飞数千里的大鹏鸟,我又岂能将你们困在这儿?」   「爹!」   「那个小子给了我这么一句话——他们不仅不会因为张将军而必须委屈在此,反而会因为张将军的关系成为大梁的名将。」一顿,张德一有着很深的感触。「真是打动我的心,叩!」   张柏阳忍不住嘲弄的唇角一勾。「他倒是很懂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张德一其实很高兴赵平澜成为他的女婿,只是不清楚扶植的对象始终令人不安。「不知道他究竟看好哪一位皇子?」   「依我看,四皇子的可能性最大,爹忘了吗?如今四皇子代皇上南巡来到江南,他想见四皇子一面并不难……对了,昨日他不是没来书房找爹下棋吗?他会不会去见四皇子?」   确实如此,可是,张德一还是摇了摇头。「四皇子南巡,身边不是侍卫就是随行的大臣,他想越过众人见到四皇子不容易,况且四皇子如今大约才到曲州,快马一来一回也要两日。」   「爹还是太小看他了,我相信他一定有法子见到四皇子,要不,今日他不会与爹约定见胜负。」一顿,张柏阳幸灾乐祸的道:「看样子,他也不是事事皆能称心如意,明明想赢了爹,却成了和局。」   「他不赢,妞妞还是会嫁给他。」   「爹答应了?」张柏阳一愣。   「虽然还没答应,但是看到妞妞能够再度为他弹琴,还能不答应吗?」因为打定主意成全他们,在是否跟着赵平澜回京城这事上,他就能单纯的考虑三个儿子的未来。   「我看得出来他对妞妞用情很深。」   「是啊,我终于了却一桩心事。」女儿的亲事是他最挂心的事,和离的女子通常只能低嫁,可是妞妞如此良善又如此出色,没有英雄配,也该配个佳公子吧,不过宜县这样的地方,农家有,商贾之家有,名门士族一个都没有,张家还是宜县唯一的书香世家,家里出过几名文官,尽避官职不大,但好歹让张家在宜县颇有威望。总之,女儿能够嫁给赵平澜,真的是大快他的心!   不只爹了却一桩心事,他们张家三兄弟都了却一桩心事了,如今只盼着赵平澜成功洗刷成国公府的冤屈,将妞妞风风光光娶回家。   相隔不到十二个时辰,相同的地方,赵平澜与梁文夏再一次面对面而坐。   「你就给本王这么一点时间思考吗?」昨日收到帖子,他差一点从榻上摔下来,这个稼伙看起来不是如此性急之人,为何就不让他摆够姿态?   「我很喜欢这儿,再过几日,王爷来这儿就不太方便,我还得另外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总是麻烦。」赵平澜相信梁文夏已经做好决定了,只是喜欢装模作样摆姿态……他为何知道梁文夏喜欢装模作样摆姿态?这得归功于先帝,先帝总不自觉会提起这位心目中的皇太孙。   梁文夏真的很想给他一个白眼,不过忍住了。「想做大事的人怎能怕麻烦?」   「想做大事的人不怕麻烦,但是不会主动将麻烦揽上身。」   「按你这么说,本王岂不是应该拒绝?」他凉凉的说。   「王爷要揽的不是麻烦,而是责任。」   虽然跟这个家伙耍嘴皮子很有挑战性,可是被戳中时真想踹上一脚,这张嘴巴究竟是怎么生的呢?皇祖父为何将他放在吏部,不是刑部?梁文夏教自个儿平静下来,依然一派温和优雅。   「好吧,就当成责任,那本王问你,本王凭什么与你合作?」   「唯有我可以助王爷登上那个位置。」   「你真狂妄!」   当作没听见,赵平澜自顾自的道:「首先,王爷必须削弱太子的势力,也许还可以藉此机会掐住太子的钱袋子。」   梁文夏神情一凛。这个家伙果然很有意思!「你想动谁?」   「陈阁老。」   梁文夏很清楚自个儿还没有本事动陈阁老,这个人不仅送女儿进东宫,他的皇祖父和陈皇后的祖父都是来自清河的陈家村,因此多少带了点亲戚关系。不过,他对于掐住太子的钱袋子还真感兴趣。「陈阁老为何扯上太子的钱袋子?」   「陈阁老与江南各地的商贾关系匪浅。」   梁文夏微微挑起眉。难怪太子送礼特别大方。「你要如何动陈阁老?」   「应州城有个大案子。」赵平澜向后面伸出手,牛峻立刻取出怀里的书信放在他手上,他起身将书信放在梁文夏前面。「四皇子看了就知道了。」   梁文夏抽出信笺快速阅读,终于明白赵平澜在打什么主意。「你想利用这个案子将陈阁老拉下来?」   「单靠这个案子不可能将陈阁老拉下来,但是可以将陈阁老与商贾之间的关系闹到明面上,让言官出面弹劾。」   没错,只要发动言官加油添醋一番,一个地方的案子就可以扯上朝堂上的大臣,不过,想要发动言官弹劾,还要跟自个儿扯上不半点关系,这就不容易了。   梁文夏一副很无奈的道:「本王可没有法子发动言官弹劾。」   「这事不用王爷出手,我会发动言官。」   梁文夏的下巴差一点掉到地上。这个家伙有本事发动言官?   「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如何助王爷登上那个位置?」   这是小事?梁文夏真想一脚踹过去。难怪这个家伙如此狂妄!   「其实王爷也办得到,只是若想一点痕迹都没有,实在不易,可是我不同,我对别人来说已经死了,即使追查到我身上,也不会有人相信是死人在操纵此事。」   这还差不多,不过,为何觉得有点别扭呢?算了,本王大度,不与他计较!   「既然你可以操纵言官,为何要将这个案子捅到本王面前?」   「在王爷进入应州城之前,我会将这个案子闹出来,请王爷特别关注这个案子,并将此地见闻以书面向皇上呈报。」   「关注这个案子倒是不难,每到一个地方,本王一定会翻阅当地发生的刑案,藉此了解百姓是否有冤情,只是若单挑此地见闻呈报父皇,就显得太刻意了,太子有可能因此将言官弹劾之事扣在本王身上,这不是摆明要本王得罪太子吗?」梁文夏摇摇头,表明他不会得罪太子,除非已经到了对决的时刻。   「相信王爷一路上对各地见闻皆有记录,王爷不如汇整全部呈上,皇上见了只会觉得王爷细心,太子也不会起疑心。」   梁文夏同意的点点头,这个家伙的脑子转得真快,不过,他还有问题。「你应该比任何人清楚,单靠言官难以扳倒朝堂上的大臣,至少是陈阁老这样的大臣。」   「王爷可以藉助齐妃的力量。」   「齐妃?」   「齐妃的娘家在应州也有生意,只要齐家能够跳出来支持言官,皇上就会因为齐妃的关系重重处置陈阁老。」   梁文夏微微挑起眉。「既然你也知道齐妃,就应该知道她在后宫是个没有声音的妃子,齐家不可能跳出来支持。」   「若是齐妃明白事理便会知道,对于娘家发生的事,她继续闷不吭声,人家将会觉得齐妃对家人太过寡情,更可能引起皇帝猜忌。」齐妃是齐芸,因此在后宫沉默不语,而齐家也跟着低调再低调,可是过犹不及,只要有人在齐妃的耳边煽风点火,齐妃势必插手此事,甚至还会对皇上吹枕头风……说穿了,拉下陈阁老真正关键在齐妃身上。   「这事不难,本王可以暗中推一把。」   「言官和齐妃双管齐下,这事必成。」   梁文夏终于有心情喝茶了,他倒了一盏茶,细细品味,接下来,他要搞清楚一些事。   「我很好奇,你为何找本王合作?本王在所有的皇子中可是最没有势力。」   「我上次不是告诉王爷了吗?因为先帝,先帝曾经有意立王爷为皇太孙,可是当时王爷还不够强壮,先帝担心王爷遭到皇后,也就是当时太子妃毒手。我问王爷一件事——先帝是不是将私下培植的探子卫交给王爷了?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梁文夏惊讶的瞪大眼睛。「你知道皇祖父私下培植探子卫?」   「先帝一直致力研究如何监察百官,我建议先帝设立如同暗卫的探子卫,往后探子卫只听命皇上,可是就我所知,当今皇上并没有接收到探子卫,可想而知,先帝临死前将探子卫交给王爷你了。」   梁文夏坦白的承认道:「皇祖母病倒了以后,皇祖父一直觉得心绪不宁,夜里睡得很不安稳,便将探子卫交给了本王。」   赵平澜冷冷一笑。「先帝的身子一直很好,即使因为先皇后离世而伤心欲绝,也不至于因为一个风寒就病死了,王爷难道没有怀疑吗?」   「……这是什么意思?」明知赵平澜在暗示什么,梁文夏只能假装不知。虽然探子卫很厉害,可是养他们不容易,等他终于有了银子,他立刻动用探子卫探查皇祖父的死,没想到此事直接指向父皇,这像话吗?终有一日,他会为皇祖父讨回公道。   「先帝的死绝对不单纯,王爷不妨使用手上的探子卫查清楚。」赵平澜站起身,重申自己的立场。   「我只想为自己和赵家上百条人命讨回公道,事成了就会离开。」说完行礼告退,他带着牛峻一如上次般坐船离开。   赵平澜走后,梁文夏的心情平静下来。「孟长萧,他说事成了他会离开,你相信吗?」   「不知道。」   「当然不相信,他是故意摆姿态。」   这不是王爷才会做的事吗?孟长萧努力将真心话压了下来,反问道:「王爷会让他离开吗?」   梁文夏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回头瞪了一眼,却一句话也没说。他曾自问,若是能够坐上那张椅子,他要做什么样的君王?他不知道,但他绝不像父皇一样,只懂陷害人杀人,这与西市场刑台上的刽子手有什么两样?皇祖父说得好,一个帝王要有高度智慧和识人之明,否则,不过是弄臣奸臣手上的一把刀。   不过是几日不见,为何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赵平澜痴痴的看着张水薇,无论是弹琴,还是验尸,或者帮人治病……她总是一心一意的投入,而此时的她全身散发着一种特别迷人的光彩……天地都不见了,她是他眼中唯一的存在。   琴音止住,张水薇抬头看着赵平澜,却见他目光炽热得好像恨不得将她吞没,双颊立刻染上嫣红。「……你,有没有听我弹琴?」   「听了,可是比起琴声,我觉得人更美。」   「……胡言乱语,以后再也不弹琴给你听了。」   「想弹琴就弹琴,不想弹琴就不要弹琴,可别勉强你自个儿。」   咬着下唇,张水薇害羞的道:「若我说,我更想验尸,你会不会取笑我?」   「不会,你验尸的样子也很美。」   她应该挖个地洞钻进去,可是却噗哧笑了,人家看她,只觉毛骨悚然,他竟然说很美!   「你啊,越来越会胡言乱语。」   「不是,句句真心。」他也不敢相信自个儿有这么一日——一张嘴巴像沾了蜜,可是看着她,不知不觉就说了,骨子里就是忍不住想讨好她。   「以前真是错看你了,甜言蜜语说得如此顺口,难怪伊冬都成了你的丫鬟。」他一出现,伊冬就自动闪到小厨房。   「伊冬像你,心地善良,知道我们想单独说说话,不好意思在这儿打扰。」   「……对了,这几日都没见到你。」她觉得自个儿快招架不住了,还是赶紧转移话题,可是没想到脱口而出的是心里最大的担忧,其实她真正想知道的是,他何时离开?爹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忙着某些事,她知道与返京复仇有关。   她很担心,但又不敢问,因为什么都帮不上。她真的没想过将他困在这儿,无论他在何处,只要他好好活着,她就放心了。   「你不是一直惦记着秦夫人的案子吗?」   「你这几日在暗中调查秦夫人的案子?」自从他们两人蹲在小厨房吃刀削面,得知他正在暗中调查,她就不再恼记这个案子,相信他会处理很奇怪,为何如此相信他?   元韦洲伤害她之后,她对人一直保持一份戒心,因此她虽为人治病,其实并不喜欢大夫这个身分,所以除了为村民义诊,皆是人家求上门。   「不是,但是秦夫人的案子也在其中。」   张水薇困惑的挑了挑眉。   「其实,我今日就是特地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秦家最近闹鬼闹得很严重,不少人看见一个被吊在白绫上的女鬼,昨日已经有传言闹出来了——秦老爷的宠妾媛娘逼得秦夫人上吊自尽。」   张水薇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真的吗?」   「真的,开心吗?」   张水薇大大的咧嘴一笑,可是转眼之间,她显然想到什么似的垂下肩膀。「那又如何?媛娘不认罪,传言就只是传言。」   「是啊,可是不到一个时辰,又有一个传言闹出来了——那几位被毒死之后再遭到鞭尸的青楼女子与媛娘发生过冲撞。」   「发生冲撞?」张水薇眨眨眼。   「这事许多人亲眼证实,非凭空捏造,如今应州城各个饭馆酒肆都在议论此事,人人皆言全是秦老爷惹的祸,几位妓人每次去媛娘的胭脂铺子,总是喜欢拉着媛娘问东问西,关心的全是秦老爷,问秦老爷何时去她们妓馆,难免就发生冲撞。」   张水薇还真是傻了,妓人拉着男人的宠妾关心男人何时再去妓馆寻花问柳,这像话吗?她实在难以想象,不过,更令人不解的是,「即使这些妓人说话得罪了媛娘,媛娘也没必要对她们如此残暴啊。」   「杀人的问题从来不在手段,而在动机,可是无论动机为何,终究只是满足私欲的借口。总之,如今刘刺史决定重新调查这个案子,你可以完全放心了。」   「刘刺史真的要重新调查这个案子?」她有些不敢置信。   赵平澜点了点头。「这个案子翻案的可能性很大。」   张水薇想了想,还是觉得困难重重。「找不到证据,就无法定罪,而此事过去太久了,证据只怕早就销毁了。」   「买毒下毒必然留下痕迹,这事禁不得调查。」事实上,跌落山崖的刘安很可能是帮媛娘买毒的人,媛娘怕他泄露秘密,索性先将他毒死,再制造出跌落山崖的假象,换言之,从刘安身上必能找到媛娘使用何种毒,这很可能会成为破案的关键。虽然他不能将这些直接告诉刘刺史,而且媛娘使用的毒只怕全毁了,但是暗中制造证据,这就不难了。   「真的可以查得到吗?」   「可以,刘刺史一定会还秦夫人清白。」   「你们都说他怕事,怕惹到权贵,如今为何不怕了?」   「四皇子代皇上南巡,如今到了应州城,刘刺史能够不好好表现一下吗?」   张水薇倏地瞪大眼睛。「你说找到推动刘刺史查案的人,难道是四皇子?」   赵平澜点了点头。「皇上重视江南,因为这儿的税赋占大梁十分之九,皇上可不愿意见到这儿的民心大乱,也因此刘刺史此时查办这个案子,非刻意与人作对,而是不能不为。」   「这太好了。」虽然生气刘刺史没担当,但她也不乐意见到他因此惹祸上身。   赵平澜显然猜得到心地善良的她在想什么。「你不用担心刘刺史,他很可能藉此事搭上四皇子。」   张水薇不以为然的轻蹙眉头。「刘刺史也太狡猾了吧。」   「这不是狡猾,而是懂得抓住机会。刘刺史此人不坏,只是靠山不够,他做事必须有所计较,如今四皇子送上门,他当然要赶着靠过去。这倒不是坏事,若四皇子正派,他就会为百姓多做事。」这就是什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奴才。   张水薇反应很快,已经嗅到这位四皇子将是他复仇的靠山。「四皇子是什么样的人?」   赵平澜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到她面前。「今日天气不错,你带上医药箱,我们去村子走走看看吧。」她很聪明,已经看出来了,可是他不能说,他不愿意她担心,在旁人看来,四皇子不是很好的选择。   张水薇明白他不愿意多说,便点了点头,起身加了一件滚狐狸毛的斗篷,提着医药箱跟着他去村子了。   进入腊月,是迎接春节的前奏曲,张水薇顾不得天寒地冻,成日在庄子四处忙得团团转,不过,这也多亏三日一次的药澡养着她的筋骨,要不,她哪能如此活蹦乱跳?只是一走出房门,照例一件又一件斗篷或披风加身,害她觉得自个儿好像一只被养得又肥又蠢的猪,有时候走着走着,就停住了,好像忘了下一步如何走路。   她真的忘了如何走路吗?当然不是,她是有心事,双脚不知不觉就停下来,然后抬头望大,祈求上天让秦夫人的冤屈得蒙昭雪,为恶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小姐,你又在想什么?」伊冬很习惯她突然止步不前的出神状态。   张水薇收回视线,很委屈的瞥了伊冬一眼。「我身上的衣服太多了。」   伊冬唇角抽动了一下,极其诚恳的道:「难道因为衣服太多了,小姐就忘了如何走路吗?」   张水薇张着嘴巴,终究不敢回一声「是」。   伊冬无奈的叹了一声气。「小姐是不是又在担心秦夫人的案子?」   「有点放心不下。」   「赵公子不是教小姐放心吗?小姐就相信赵公子吧。」   「我不是不相信,只是许久未进城,觉得自个儿成了耳聋之人,难免胡思乱想。」入冬之后,因为不进城里验尸,她想看邸报就必须透过鸿叔或三哥哥,可是,他们一直觉得女子没必要知道朝堂上的事,从来不会主动将邸报送过来,总要她三催四请,拿到邸报时,寒冬往往快结束了。   伊冬撇了撇嘴。「我看啊,小姐是许久没验尸,浑身不舒服。」   「……我只是觉得自个儿变得一点用处都没有。」   伊冬忍不住仰天长叹。「小姐的脑子究竟在想什么?死人多晦气啊,为何偏偏喜欢跟死人打交道?」   「在我看来,那些披着羊皮的狼才是晦气。」   张开嘴巴,伊冬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怎么站在这儿吹风?」赵平澜从后面握住张水薇的手,牵着她走回屋子。   伊冬愣怔地看着两人的背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去小厨房准备点心。」   张水薇害羞的低着头,明知道教人见了不好,可是却浑身软绵绵的不想挣脱,喜欢这种被他抓住的感觉……其实他这个人很强悍很霸气,在师傅的口中是最令人讨厌的男人,不过,她却觉得很甜蜜……这是不对,他要离开这儿返回京城,而她从来没想过再踏进京城那个地方,她怎能继续由着他扰乱自个儿的心?   她轻扯一下手,试图收回来,可是却教他握得更紧。   「乖一点,难道你想连小小都比不上吗?」赵平澜的声音像在说甜言蜜语似的。   张水薇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竟然拿她跟小小比较!   「刘刺史重新搜查那几位妓人的遗物,找到媛娘分送给她们的花茶,花茶中有曼陀罗花。」   张水薇瞬间将不满抛到脑后,整个思绪被曼陀罗花给吸引住了。「曼陀罗花整株有毒,种子毒性最大。曼陀罗花可用于治疗哮喘、惊痫、风湿痹病、脚气、疮伤疼痛等,它也有麻醉作用,麻沸散就含有曼陀罗花,还有,它更是一个强大的迷幻剂。」   「真是不可思议,有毒,却又可以治病。」   「有许多草药都是如此,用得适当,可以治病,用得失当,可以要命。」   赵平澜明白的点点头,此时他们已经走进屋子。   「可是,单凭曼陀罗花就认定媛娘杀害几个妓人,行得通吗?」她解剖验尸时,根本不确定几位妓人死于何种毒。   赵平澜替她解开外面的披风,她不由得一僵,显然没想到他会有此举动,而他则是傻住了,接下来还有斗篷。「原来你是这样子才变成不倒翁。」   张水薇慌忙的推开他的手。「我可以自个儿来。」   「不要,你果然比小小还不乖。」他接着帮她解下斗篷,接下来是大袄。   「这样就够了,还没烧炭火,会冷。」   「你等我一下,我去烧炭火。」赵平澜将她按在榻上坐下,便开始忙进忙出,一会儿之后,炭火烧起来了,热茶也捧在手上了,两人隔着几案而坐。   「你还记得当初去义庄验尸的那个人吗?」   「记得,跌落山崖,但事实上死于中毒。」   「他叫刘安,我们从他身上查到了曼陀罗花。」   张水薇顿时明白了。「难道刘安也是死于媛娘之手?」   「媛娘透过刘安取得曼陀罗花,可是刘安与许多妓人往来密切,媛娘又怕刘安将此事拽露出去,因此她以银子将刘安诱至应州城,找了机会下毒,然后在他回宜县的途中毒发跌落山崖。」   「这是你查出来的吗?」   「这是拼拼凑凑得到的结果,可是并没有直接证据能将刘安的事推到媛娘头上,他们最多只是认识。」   「这如何定媛娘的罪?」   「因为闹鬼一事,刘刺史有了借口搜查秦府,秦府有不少婆子婢女皆可证明秦夫人上吊自尽之前,媛娘曾经去见秦夫人。不过,真正让媛娘不得不认罪的是院子里的一盆曼陀罗花,藏得很隐密,却还是被找到了。」   老实说,张水薇懵了,媛娘若真的用曼陀罗花毒害几位妓人,为何不销毁证据?好吧,就算媛娘认为种了一盆曼陀罗没有关系,又怎么可能傻傻的将曼陀罗花掺在送给几位妓人的花茶之中?   「你可能觉得此事漏洞百出,但是重点在于几个妓人是死于曼陀罗花,媛娘一时慌乱之下就脱口承认自个儿的罪行。」   这会儿张水薇完全懂了,赵平澜只是确定一样东西——曼陀罗花,藉此制造可以让刘刺史破案的证据,而媛娘一听到曼陀罗花就错以为所做的一切都曝光了,傻傻的被人家逼出口供。   「秦夫人的冤屈得以昭雪,媛娘死罪难逃,可是,秦老爷始终未参与其中,想藉这个案子将他拖下水,不可能。」   「我知道,秦老爷最多只是纵容宠妾灭妻,名声不好,但无法定罪。不过你放心,我可以保证他不会有好果子吃。」   张水薇笑着点点头,秦夫人的案子有这样的结果,她已经很安慰了,而秦老爷,她只能相信恶人终会有恶报。   赵平澜知道她不全相信,但是没关系,他会向她证实。   「我们好久没下棋了,今日下一盘如何?」赵平澜转而轻松的道。   「好啊,我去准备。」张水薇欢喜的跳起来,终于有人愿意跟她下棋了……果然还是他对她最好了!   梁文夏很会下棋,但是很讨厌下棋,因为他总要想法子下成和局,这是为何?因为与他对奕的不是父皇,就是几个兄弟,他能赢他们吗?不行,赢了父皇,不识相,赢了几个兄弟,添仇人,可是,父皇就算了,教他输给几个兄弟,他真的很不爽!他的兄弟一个比一个还像猪的队友,教他输给一群猪的队友,这不是很呕人吗?那么,他可以不跟一群猪的队友下棋吗?不行,他是谦谦君子,怎能拒绝?   总之,他不喜欢下棋,可是心浮气躁时,他又偏偏喜欢下棋,总觉得此时他最能够冷静下来,还好他身边的人都比那群猪的队友还强一点,勉强可以用一用。   「王爷想下棋?」孟长萧的脸色真的很难看……基本上他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可是某人还是看出其中的差异,忍不住嘴角一抽一抽的。   「本王找你下棋是看得起你,怎么了?不愿意?!」   「不是,只是怕我不配成为王爷的对手。」孟长萧实在不敢说,他怕王爷将自己划到那群猪的队友当中。   梁文夏骄傲的抬起下巴,对于他的回答相当满意。「没关系,本王今日大发慈悲让你成为对手。」   他不需要王爷大发慈悲。孟长萧忍痛将真话咽下,搬来棋盘和黑白云子。   「孟长萧,本王警告你,不要输得太难看了,若是让本王觉得身边放了一个猪的队友,本王夜里会作噩梦。」   他被王爷当成猪的队友,他才会作噩梦好吗?孟长萧很沉着的道:「是,王爷。」   不过,正当双方准备摆开阵势,季先生急匆匆的进来了。   「王爷,京城送来的消息。」季先生将手上的书信呈给梁文夏。   梁文夏一改刚刚的意兴阑珊,神情认真而严肃,确认书信封口上的印章,拿出随身的小刀拆信,抽出里面的信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随即将信笺连同信封扔进炭盘中。   「王爷,信上怎么说?」季先生按捺不住的问,不单单是王爷,他也盼着京里送来的消息。   他万万没想到上天会给王爷送来这么好的机会,可是他不清楚赵平澜这个人,不知他本事多大,真能助王爷登上九五之位吗?所以,只能看他能不能真的拉下陈阁老……不,基本上能够重挫陈阁老,并且将齐妃扯进来,这就够了。   半晌,梁文夏终于大大的咧嘴笑了。「好几个言官同时上书弹劾陈阁老勾结应州城最大的商贾秦河山敛财,秦河山因为有陈阁老当靠山,在应州城横着走,还纵容宠妾杀了几位妓人和妻子,而齐大人也跳出来说话,确实听到四房堂弟提过秦河山的事,秦河山在应州城的权势甚至在刺史之上。」   季先生也欢喜的笑了。「齐妃终于插手了。」   「父皇如此抬举齐妃,若她对娘家的人表现太过寡情,这不是等于让皇后逮到攻击她的机会吗?」   「皇后对齐妃的容忍超乎寻常。」季先生若有所思的说。   「皇后还不是为了太子。齐家四房送了一个女儿进宫,父皇就立了太子,这想必是父皇与皇后之间的交易。只是,本王一直想不明白,父皇若非早就认识齐妃,否则不会因为齐妃的关系而与皇后做交易,可是,齐妃一直生活在和县,父皇怎么会早就认识齐妃?」   顿了一下,季先生大胆的提出一个假设。「莫非,齐妃并非齐家的女儿,不过是假借齐家女儿的名义进宫?」   想了想,梁文夏同意的点点头。「不急,不管齐妃究竟是谁家的女儿,只要她可以帮我们对付太子,这倒是不重要。」   「是,王爷今日该好好庆祝,王爷得了一个聪明绝顶的军师。」   虽然很欣赏赵平澜,但是见过两次面就承认那个狂妄的家伙很合他的心意,这不是他的风格!他喜欢慢慢来,他喜欢摆够姿态,喜欢人家配合他的步调,可是,怎么觉得好像是他这个王爷一直在配合那个家伙,这不气人吗?   季先生发现梁文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王爷不开心吗?」   「开心,当然开心,可是,你不觉得那个家伙很讨厌吗?」梁文夏突然笑得阴森森的,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我没见过他。」   「季先生以前也没见过他?」   「没有。」   目光斜瞥向一旁的黑炭,梁文夏语带威胁道:「孟长萧,他是不是很讨人厌?」   王爷真的很喜欢装模作样,明明第一眼就对人家很满意……若非觉得赵平澜连一点点表现都没有就重用他太对不起自己了,王爷根本不会等着到现在才表明要与人家合作。   孟长萧当然只能在心里腹诽,表面上依然是一张从不改变的面具脸,恭恭敬敬道:「王爷喜欢,我会努力喜欢,王爷讨厌,我会努力讨厌。」   梁文夏深受惊吓的瞪大眼睛。「孟长萧,你何时变得如此狗腿?」   难道他要故意跟王爷唱反调吗?孟长萧正经回道:「王爷,我始终如一。」   季先生差点爆笑出声,人家说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王爷爱装模作样,孟长萧也一样,差别在于——孟长萧始终用同一种表情装模作样。   梁文夏不知道应该踹人,还是为他拍手叫好……最后决定回复为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指示道:「孟长箫,本王要见他,你去安排。」   「是,可是,请问王爷应该上何处找人?」   京城人人口中如春风般的四皇子瞬间崩坏了,整个人弹起来又跳又叫。「你不是本王的情报头子,你竟然不知道他在哪儿!」   「他每次都坐船离开。」孟长萧真的是「始终如一」,教某人看了更抓狂。   「你不会坐船去追吗?」   他就是坐船也追不上吧。不过,孟长萧还是很认真的回答,「下次我会记得先租好船,再坐船去追。」   梁文夏瞬间气消了。「孟长萧,你还是不要娶老婆,我担心你会克妻。」   孟长萧无声哀嚎,他又不是要娶王爷这样的人,怎么会克妻呢?   「王爷,我相信赵平澜很快会送帖子过来。」季先生赶紧出面解围。   对哦,急着复仇的人是赵平澜,他何必如此着急?梁文夏重新坐下,很践的扬起下巴。   「他送帖子过来,本王就要见他吗?」   叩叩叩!守在外面的侍卫此时隔着房门道:「王爷,有人递帖子进来。」   孟长萧走过去开门,接过帖子,看了一眼,不得不说赵平澜真是神机妙算,转身走回来,双手呈给梁文夏。   梁文夏做足姿态,优雅的打开帖子,可是一看又暴跳如雷。「他竟然要本王明日赶至宜县见他,他当本王间着没事干吗?」   王爷不是闲着没事干,而是盼着见他。孟长萧和季先生很有默契的同时噤声。   「罢了罢了,我是王爷,他不过是‘死人’,‘死人’四处乱跑容易吓坏人,本王明日就赶至宜县见他好了。」   王爷,全是你的话,你就不能不再装模作样了吗?腹诽归腹诽,孟长萧和季先生都很开心,得了赵平澜,王爷手上的筹码就能够发挥作用了。   张水薇不记得何时开始学会读懂赵平澜的表情,他很强悍,但是更内敛,不轻易流露喜怒哀乐,不过,她偏偏感觉得出来他的欢喜和沉重,即使他脸上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透露出来。   「不行不行,你一直看着我,我无法专心。」赵平澜放下手中的狼毫,昨日听说张水薇想绘制一本草药图解,他便自告奋勇为她代笔,可是一日完成不到两种草药,工作效率实在有够差,当然,这都是因为身边的佳人影响他的专注力。   张水薇咬了咬下唇,还是脱口问了。「你要离开了是吗?」   赵平澜无声一叹,他还在想如何安排一个好机会告诉她,没想到她已经敏感的察觉到了。   「若是事成,过了年,我就会暗中随着四皇子返回京城。」按理,他要等陈阁老罢官再见四皇子,陈阁老可以说是他送给四皇子合作的礼物,陈阁老的事不成,他们也没有工作的必要,不过,四皇子只怕迫不及待想见他,而他也希望速战速决,杀个皇上措手不及,一如当初皇上处置成国公府的情况。若他猜得没错,过几日齐家从郞先生辗转送出去的消息得知在江南散布齐妃就是前成国公世子妃的事乃太子所为,齐妃绝对会狠狠出手重击陈阁老,所以,陈阁老罢官就在这几日了。   「如今你是没身分的人,能够回京城吗?」她还记得他从京城一路逃至此地的模样有多凄惨,京城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你不用担心,四皇子会帮我弄一个身分。」   「我知道你此去并非孤军奋斗,你手上也有不少人,可是比起皇上,还是差远了,你万事小心。」   赵平澜很慎重的点点头。「为了你,我一定会小心。」   张水薇羞红了脸,娇嗔的道:「不是因为我,是为了赵家上下百条人命,更是为了你自己。」   「我为自己和死去的家人而战,但我却是为你活。」   「……油嘴滑舌。」虽然知道他们很可能从此天各一方,再也不能相见,可是她抗拒不了那种被他疼爱被他珍惜的欢喜感动。   「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张水薇怔住了。等他回来……他会回来吗?   「我早跟张将军说好了,你只能嫁给我。」   「你……真的要回来?」这好像在作梦一样。   「我可以助四皇子夺得政权,找回成国公府的爵位,但是,这不代表四皇子就肯用我。」赵平澜说得很豁达。   「这是为何?」   「主子希望底下的人聪明,可是又担心自个儿掌握不住。四皇子肯不肯用我,这得看四皇子有多大的本事。雄才大略的君王,不怕且喜欢用聪明的人,而胆怯无能的君王,害怕且讨厌用聪明的人。说白了,一个聪明的能臣用得好,成就帝王的伟业,用得不好,反给自个儿留下祸患。」   她明白了,四皇子还没坐上那个位置,谁也不知道他是像先帝,还是当今皇上。   「若是事成,四皇子要留下你呢?」她没见过四皇子,但是他愿意扶植的帝王,她相信不会太差了。   「若你不想回京城,我就跟你留在这儿。」   愣怔了下,张水薇呢喃似的道:「你疯了吗?」   「我刚刚不是说了,我为自己和死去的家人而战,但我却是为你活。」   热泪盈眶,张水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曾经恋栈权力,明知当今皇上对我深恶痛绝,终有一日容不下我,可是,我却想着成国公府根基雄厚,皇上无法轻易扳倒成国公府,不理会父亲警告早早安排退路,最后被最亲近的人背叛,赔上整个成国公府。」   被最亲近的人背叛……这是何意?张水薇疑惑却终究没问出口,能说,他一定会说。   「我错过一次,上苍怜我,遇见你,我就不会再错第二次。」   「你在这儿太委屈了。」   「能有你相伴一生,我在哪儿都不委屈。」   他明明是一只大鹏鸟,却因为她厌恶京城那个地方,只好委屈自己待在这种小地方,这样好吗?   赵平澜伸手轻抚她微蹙的眉头。「不要胡思乱想,我真的不委屈。」   「若是你很想待在京城一展抱负,我可以跟你待在京城。」   「不要。」   「嗄?」   「我不要你有一丁点勉强,你不开心,我又怎么会开心?」   张水薇忘情的扑进赵平澜的怀里,紧紧抱住他。赵平澜欢喜的笑了,张开双手反过来将她圈在怀里。   「早知道你比小小还容易满足,这些话我应该早一点说的。」   「我才不是小小那只大肥猫。」她养了快一个冬天,小小也养了快一个冬天,她没长多少肉,小小却从痩小变成肥大……她严重怀疑三哥哥偷偷喂食小小,因为怕不小心捏死它,索性将它养得肥滋滋。   赵平澜轻声的笑了。「小小最近好像肥了点。」   「何止肥了点……以后不准再拿我跟小小相提并论。」   「好,可是,你至少要比小小还乖啊。」   小小成日溜得不见猫影,已经忘了它来她这儿的目的何在,这可以称为乖吗?张水薇抗议的抡起拳头在赵平澜胸膛轻捶一下,赵平澜忍俊不住炳哈大笑,双手将她搂得更紧。   「你要记住,身在何处并不重要,要紧的是——有你,就有我。」   张水薇轻轻的点点头。他义无反顾的一句「有你,就有我」,她是不是也可以毫不迟疑的一句「有你,就有我」呢? 第八章 每月写情书   梁文夏绝不相信赵平澜一直躲在这间不起眼的小宅院,可是进了门,他还是不忘仔细打量,家倶摆设都很雅致讲究,看样子,是一个懂得过日子的人,这一点倒是很像赵平澜……不管如何,再也不用等着赵平澜递帖子给他。   「王爷不必看了,过了今日,明日我就会撤了这儿。」赵平澜真的很会泼冷水。   梁文夏差一点爆炸的抬脚踹过去,原来明日就要撤了,因此今日才约在这儿。   「我亲手给王爷煮茶。」   先泼他冷水,再亲手给他煮茶,以为这样他就不会朝他脸上踹一脚吗?梁文夏强忍着咬牙切齿的欲望,虽然在聪明人面前无须摆出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姿态,可是身为皇子的高贵形象绝不能轻易破坏。   梁文夏打定主意要好好挑剔一番,可是一看到赵平澜煮茶展现的优雅流畅,他顿时两眼暴凸。这个家伙真是太不像话了,落魄至此还像个贵公子似的,不过,真正教他想吐的是人家竟然喝六安瓜片!   「本王还没有收到你的礼物。」梁文夏绝不承认自个儿在装模作样,回敬一盆冷水完全是「礼尚往来」。   「陈阁老很快就会罢官了。」赵平澜不慌不忙的喝着手中的茶,真香!   「你究竟哪来如此大的信心?」若教父皇见到赵平澜这副样子,父皇的表情一定精彩极了……可惜了,他只怕没机会见到。   「我只能赢。」   不错,有气魄!梁文夏满意的点了点头。「本王若是用你,本王也只能赢。」   「王爷当然会赢,王爷背负的是大梁江山社稷的未来。」   梁文夏忍不住唇角一翘。这个家伙狂妄了点,可是有时候真的很讨人喜欢。   「你倒是说说看,本王如何赢?」   「先废了太子。」   虽然他很喜欢这句话,可是不能拍手叫好,矜持是尊贵皇子不能少的,因此他只能违背心意就事论事的问:「你凭什么废了太子?」   「王爷不必担心,皇上一定会废了太子。」   梁文夏差一点又爆炸了,连个口风都不漏,教他如何不担心?「你以为废了太子比本王来一趟江南还容易吗?」   「太子不能不废,无论是否有理由,都必须找到理由,要不,王爷手上就是握有再多足以逼皇上退位的把柄,皇上退了位,坐上那张龙椅的也是太子。」   梁文夏眼中闪过一抹锐利。难道这个家伙也准备栽赃大哥吗?   「王爷还不了解太子的为人吗?」赵平澜冷冷一笑。「太子与皇上绝对是大梁最相像的父子。」   这是何意?难道大哥想要毒杀父皇?梁文夏目光一沉。大哥有必要如此着急吗?不过,他相信赵平澜不会说毫无根据的话,可以肯定的是,赵平澜手上必然握有让大哥致命的把柄。   「我今日见王爷有一个目的,我想向王爷推荐一个人。」   梁文夏微微挑起眉。这个家伙以为他专门收留无处可去的人吗?   「王爷在逼退皇上之时,不但要防备北方的鞑子趁机作乱,更要让京营的人保持中立,王爷无论如何都必须借用此人在军中的势力。」   梁文夏两眼陡然一亮。「武腾将军张德一?」   「是,武腾将军英勇爱国,他的三个儿子更是有勇有谋,王爷若能收到麾下,无论在王爷逼宫之时,或是王爷上位之后,皆能保证军中不会生乱。」   梁文夏点了点头。真的不能不说,得了赵平澜,真是如虎添翼!   「本王能否见武腾将军一面?」   「王爷最好别在宜县见任何人。」   愣怔了下,梁文夏反应过来的瞪大眼睛。「那还让本王来这儿见你!」   「我送给王爷合作的礼物,王爷不是也该向我展现诚意吗?」   梁文夏的舌头打结了,站在他身后的某人差一点拍手叫好。赵平澜真是教人甘拜下风,了不起!   「王爷不必担心,这儿近县衙的停尸馆,平日少有人出入,且王爷来此之前,我已经清场了。」赵平澜的安慰显然毫无作用,梁文夏再也坐不住的跳起来。   「你说什么?这儿近哪儿?!」   「停尸馆……难道王爷怕死人?」赵平澜问得很随意,可落在梁文夏耳中是明明白白的挑衅,只能重新坐下,还故作姿态的抬起下巴。   「本王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王爷当然见过死人,王爷出生在皇家,更是在宫里养大的,宫里隔着几日就会死了宫女死了太监,可是,他们是新鲜的死人,不是开始腐败的死人。其实,无论当场被杖毙的死人,还是停尸馆的死人,死人总比活人安全,死人不会与王爷耍心机,死人不会陷害王爷。」   梁文夏一顿,笑了。是啊,活着的人往往比死人更可怕。   「武腾将军在宜县人人皆知人人皆识,王爷想不动声色见他实属不易,还是等返回京城,王爷安排好地方,再见上一面,王爷以为如何?」   这么说就对了,何必扯着停尸馆绕上一大圈?难道觉得他胆子不够大,给他练胆子吗?虽然他不是刀下磨出来的,但是宫里的斗争好歹也见过不少,拿着剑砍下活人的脑袋都不怕,当然不会怕那些没有威胁的死人,不过,就是觉得死人晦气……今日,他倒是有了不同的观感,原来活人比死人更晦气!   「本王会将武腾将军一家人安排在京城郊外的庄子,定好进京日子,再派人过来接他们,至于你,本王会给你安排一个隐密却又方便直通本王府邸的地方。」   赵平澜似笑非笑的扬起眉。「王爷不先等陈阁老罢官吗?」   「你只能赢,本王也只能赢,我们目标一致,又何必等?」   很好,这位未来的君王终于懂得收起身分上的娇气,展现骨子里宽容的性格,这才是要做大事的人。「王爷别忘了给我弄一个身分。」   「回京之前,本王会给你准备好牙牌,就送到武腾将军府上。」   「我不是说了,王爷此时最好离武腾将军远一点。我会派人递帖子,王爷再将牙牌交给此人。」赵平澜重新将注意力摆在煮茶上面,同时下逐客令。「王爷该离开了,牛峻会带王爷从后门离开。」   若是以往,梁文夏一定会罗唆几句,摆一下姿态,再姗姗离去,可是今日他走得很爽快,而且心情愉快,不过,临出门之前,他调皮的丢了一段话——   「老实说,本王觉得你这个人狂妄得够可爱,很合本王的胃口,可惜你非女儿身,要不,将来本王定立你为皇后。」   虽然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事,可这一刻赵平澜的表情还是龟裂了。这位王爷若当上皇帝,大臣可能都要变成担心受怕的小兔子,不知道他又要说出什么话,又要做出什么事……不过,他倒是很期待这样的朝堂,应该很有趣吧。   过了年,赵平澜就拿到牙牌,这也宣告他重返京城的日子到了。   分开的日子就在眼前,也不知下次见面还要等上多少日子,张水薇和赵平澜都舍不得太早结束这一夜,可是站在门廊下,看着月色,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难道你想静静在这儿站上一夜吗?」赵平澜侧过身子看着她。   张水薇咬了咬下唇,垂下螓首道:「我有好多话,可是唠唠叨叨,又怕你嫌烦。」   「不烦,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记住。」   张水薇一顿,努力从混乱的思绪当中挑出第一件事。「不要一心一意只想着复仇,忘了你的敌人有多强大,总要三思而后行,莫要逞强。」   「好,不议。」   「你是文官,不是武将,上阵杀敌这种事别急着跑在前头争功。」   「好,我可是某人致胜的筹码,不到最后关头,怎可能让我在众人面前亮相?」皇上可以矢口否认齐妃是齐芸,可是他的出现会彻底粉碎皇上的谎言,皇上的丑陋再也无法对世人隐藏了。   张水薇不懂其中的弯弯曲曲,只要他不会被人家拿来当枪使就好了。   「我给你带了两支野参,吩咐牛峻平时给你切片炖汤。」   「好,牛峻一定会将我养得又肥又壮,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可别吓坏了。」   她应该觉得好笑,可是她一点也笑不出来,继续唠叨下一件事。   「得闲的时候,别忘了给我一封书信,就是短短两三个字也行,只要让我知道你平安无事。」   「好,可是见到只有短短两三个字,可不能生气哦。」   「不生气,你要做大事,当然没心思写信。」   「不是,我是一个‘死人’,书信上的往来总要多留心。」   「我知道你在那儿有诸多不便,就是一个月只有一封信也没关系。」   「好,一个月一定会有一封信。」   「还有……」张水薇的肩膀突然被赵平澜勾住,接下来便落进他的怀里。   「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睡好好吃的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张水薇摇了摇头,抬起头来看着他,破釜沉舟的道:「我去京城找你。」   赵平澜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彷佛在对闹别扭的小孩子说话似的,「我所言句句真心,身在何处真的不重要,只要有你和我。」   「我没有怀疑你的真心,可是,那儿才是你绽放光芒的地方,我要陪着你一起待在那儿。」她相信四皇子会重用他,新皇登基,若身边没有一个陪自己一路奋战又能干的帮手,如何在充满斗争的朝堂上坐稳龙椅?况且,若他扶植四皇子登上九五至尊的位子后,四皇子就将他踢到一旁,这不是教人寒心吗?四皇子若是个聪明人,就一定会重用他。   「不要勉强自个儿迁就我。」   「不是,我也很想义无反顾的跟你说一句——有你,就有我。」   虽然很感动,但他很清楚她有多么抗拒京城,那儿有着不堪回首的伤痛。「你知道你父亲和三位哥哥都要回京?」   「爹跟我说了,不过,不是因为他们,我只是不想再逃避了,京城没那么可怕,元韦洲和梁千钰也没那么可怕。」张水薇自嘲的撇了撇嘴。「想想真是可笑,犯罪的明明是他们,为何却是我像个罪人似的活着?我不要,我要光明正大回到京城,我要堂堂正正站在众人面前。」   「知道吗?我被关在刑事房的时候就听过你的事。」   「嗄?」   「当时我想,灌下毒酒还可以活下来的人,势必是老天爷眷顾不舍之人。」赵平澜将她搂得更紧。「是啊,像你这么傻气的人,老天爷岂能不眷顾,岂能舍得呢?」   「你这么聪明,为何不笑话我太傻了?」   「若是不傻,当初就不会救我了,而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她已经越来越习惯他的甜言蜜语,连脸儿都不会红了。「我是大夫,不能不救。」   「即使你不是大夫,还是会救我,这一点我很有信心。」她傻气,是因为她忠于自个儿的心,明知不可为,还是想试上一试,秦夫人的案子不就是如此吗?   张水薇将整个脑袋瓜埋在他的怀里。「我等你派人来接我。」   「你就这么相信他会重用我?」   「他不是很聪明吗?」   「说得好,若他不肯重用我,他就是个笨蛋。」   张水薇咯咯咯的笑了,感觉心情好像轻松多了……其实,自从知道他要返回京城做什么样的大事,她的心就沉甸甸的,此行他势必在宫里掀起翻天覆地的惊涛骇浪,很可能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失败了,真的是粉身碎骨。   「你会怪我劝张将军投入战局吗?」   「若不是为了我,爹他们宁可死在战场,如今能够回到京城,这是他们的愿望,而我只能祈求上苍保佑你们,让你们平平安安。」   赵平澜双手捧着她的脸,柔情似水的在她额上深深一吻。「我向你保证,我们都会平平安安,还会让你风风光光嫁给我。」   「好,我等你,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嫁给你。」这一次换她踮起脚尖,在他的下巴亲了一下,他两眼瞬间绽放火花,低下头,霸气的堵住她的嘴,唇舌热情缠绵的挑逗撩拨,他真想将她吃了,不过,他终究是个懂得克制的男人,两人快窒息之前,狠下心结束,然后匆匆将她推进房间,并将房门关上。   「明日一早不可以来送我。」   过了许久,张水薇的声音才隔着房门响起。「嗯,不送你,只等你。」   接下来,两人都静静的不发一语,但是很清楚他们还站在原地,隔着房门相望,分离时刻来到,方知情感有多深多浓,有多害怕失去对方。   不知谁先从房门一边走开,也许同时,并一起带走深深的眷恋。   过了立春就表示冬天结束了,白昼变长了,天气变暖了,张水薇的行动更自由了,可是随着赵平澜离开,张水薇的心情始终走不进春日,还好过了三日,张家老大张柏勋和华神医回来了。   「师傅!」张水薇激动的扑过去抱住华神医。   「见到我这么开心,是真的想我,还是为了我带回来的千年果?」华神医看起来是北方姑娘,个性又爽朗,不过,套一句她自个儿说的话,她是怪咖,这词虽然令人不解,可是「怪」没有人不懂,而她也确实很怪,想法很怪,说话很怪,唱的歌也很怪,跳的舞也很怪……总之,她就是很怪,却又是一个活得潇洒自在的人。   「我当然是想师傅。」她想跟着师傅去验尸,想跟着师傅四处行医,这样,她就不会成日想着赵平澜。   「哎呀呀,我的徒儿嘴巴越来越甜了哦!」华神医推开张水薇,从头到脚,从前到后,仔细将她打量一圈。「凭我敏锐的嗅觉,我好像闻到一股甜蜜蜜的味道。」   「……师傅在胡说什么?」难道真的被伊冬猜对了,师傅是神仙,连她有喜欢的人都知道?   华神医半眯着眼睛挑起眉。「本小姐是那种会胡说的人吗?」   「今日天一亮,我就进了草药园忙得团团转,这会儿身上全是草药的味道,哪来甜蜜蜜的味道?」张水薇举起左右手各闻了一下,确实是草药的味道。   华神医也不争论,转而问:「那只短脚鼠呢?」   「短脚鼠……哦,伊冬在大厨房,正忙着酿梅酒。」张水薇差一点反应不过来。   「她真的去酿梅酒?还是怕见到我,赶紧先躲起来?」她始终不懂伊冬为何如此怕她?不过是嘴馋想吃什么的时候,就会指挥她想法子弄出来,有这么可怕吗?不过,每次见到伊冬想跑却跑不动的样子,活像一只短腿鼠,真的很好笑!   张水薇噗啸一笑。「师傅又不会吃人。」   「就是啊,为何如此怕我呢?」顿了一下,华神医彷佛想到什么似的瞪大眼睛。   「我倒是敢吃老鼠肉,难道她是因为这样子怕我的吗?」   张水薇捧腹大笑。   「妞妞,有这么好笑吗?」华神医自认为缺乏幽默感,尤其当她发现自个儿必须在这种思想古旧的时代生活,她连笑都笑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张水薇的笑声终于停住了,不好意思的道:「也不是,只是师傅每次都很认真的说着很好笑的事,就觉得特别好笑。」   「原来本小姐如此有娱乐效果,真应该去当搞笑艺人……不对,这儿没有搞笑艺人这个行业。」华神医很显然是在喃喃自语,张水薇听得迷迷糊糊,实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过,这种事已经很习惯了。   「小姐,我酿好梅酒了,还给你做了……啊!」伊冬一看到华神医就吓得想转身出去,可是两只脚一点力气也没有。   华神医见了摇头叹气,语重心长的道:「伊冬,人的腿太短了一定要认命,千万不要垂死挣扎,那会让你看起来很滑稽。」   「……我的腿不短啊。」伊冬目光闪烁的看了张水薇一眼。真正腿短的人是小姐,小姐真的很娇小。   「不用看妞妞,你们等级相同,差别在于她很识相,你从没搞清楚状况。」   「师傅!」张水薇嗔道。   华神医当作没听见,一双眼睛紧盯着伊冬,害伊冬不自觉的绷紧神经,觉得好像有什么陷阱正等着她跳进去。「短腿鼠,妞妞恋爱了吗?」   愣怔了下,伊冬点了点头。「小姐有喜欢的人。」   「伊冬!」张水薇娇羞的脸红了。   「妞妞喜欢上谁了?」华神医的八卦魂完全被点燃,还以为妞妞一朝被蛇咬,从此看破情爱,自己却忘了枯木遇上烈火,烧得更快。   伊冬真的吓坏了,从来不知道华神医也有如此热情的时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生出一股恶作剧的念头。「小姐喜欢上一个‘死人’。」   华神医果然吓到了,可是没有脸色惨白,而是劈哩啪啦的说起来。「妞妞验尸验到喜欢上死人?这会不会太扯了?开玩笑,我再先进,也没有听过这样的职业病……不对,这应该是疯了,神经错乱了,喜欢上验尸就够诡异,喜欢上死人……」   「不是不是,此‘死人’非彼死人。」伊冬慌忙打断华神医,原本想吓唬华神医,没想到自个儿反过来被吓到了……不得不说,这位华神医真的不像正常人!   华神医显然意识到自个儿被耍了,一双眼睛锐利得好像要将某人千刀万剐。「什么是此死人非彼死人?死人还有分类的吗?」   「不,不是,他应该早就死了,可是却活着。」伊冬好想移动双脚。   「什么叫他应该早就死了,可是却活着?」华神医更加咄咄逼人了。   「就是,就是他没有死成,然后活下来。」   「什么叫他没有死成,然后活下来?」   张水薇见伊冬都冒汗了,赶紧出声解围。「师傅,别为难伊冬了,这事我再慢慢告诉你。」   华神医顿时觉得得救了。「你早说嘛,害我差一点被这只短腿鼠吓死了。」   伊冬觉得好无辜,究竟谁吓谁啊。   「妞妞,师傅我洗耳恭听,你究竟跟谁谈恋爱?」华神医的热情瞬间转向。   可是张水薇的心思全部摆在治病一事,这三年来她习惯了,一辈子这样子也无所谓,如今她想更健康,不想让赵平澜为她担心。   「我想先看一下千年果,千年果在哪儿?」   「千年果有什么好看,就是一颗像雪一样白的果子……说是汤圆更贴切,当然,包了馅料的汤圆……总之,看起来很不起眼,什么千年果,其实哪有真的长了千年以上,跟千年灵芝一样骗人,还好有老神医带路指点,要不然,我肯定当成充饥的野果子,一口就没了,谁知道它竟然对寒症具有神奇疗效。不过,我要先警告你,治疗的过程很辛苦,宛若火在烧似的,因此还必须配上针灸。」   「我不怕,我们何时开始治疗?」   「别急,你得先用药材调养身子,免得承受不住治疗的辛苦。」   「师傅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乖徒弟!」华神医轻拍了拍她的头,一副像在诱拐小孩的口吻。「好啦,我们先来解决你的恋爱问题吧。」   「我没有问题,千年果究竟在哪儿?不能先让我看一眼吗?」   华神医火大了,索性直接将张水薇押到榻上坐下,转头看了一眼还傻不隆咚站在原地的短腿鼠。「伊冬,给我们准备茶点,我们今日要好好探讨恋爱的问题。」   探讨……应该是逼问吧,不过,伊冬此时对小姐一点同情也没有,她很高兴可以从华神医的威势底下脱身。   过了几日,京城就派人来接张家父子进京,张德一同时带走几个一直跟在身边的随从,其他的还是留在镖局,而鸿叔当然留在庄子照顾张水薇。   接下来,张水薇要先调养身子,大约一个月左右,再接受华神医医治,千年果配上针灸,整个疗程将近三个月,当然,这段时间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等候京城传来的消息。   无论调养身子或治病,都不影响张水薇原来的生活作息,因此她依然为人看病或去停尸馆验尸,如此一来,即使赵平澜不来书信,她也可以打听到京城的消息。   一个月过去了,张水薇终于接到赵平澜的书信,书信真的很短,只有几个字——   一切都好,想你,要想我。   再一个月过去,赵平澜的第二封书信来了,还是相差无几——   一切平安,好想你,可有想我?   再一个月过去,赵平澜的第三封信来了,这次是厚厚一叠信,送信的人不同于先前两封,是她认识的人——牛峻。   「赵公子好吗?为何让你送信?你不在他身边,谁照顾他?」   「张大夫放心,我不在,主子身边还有苏彦和苏隐,暗中保护他的更多;因为这封信很重要,主子不便交给其他人,便由我亲自跑一趟;还有,主子没事,只是成日叨念着张大夫,不知道张大夫有没有吃好睡好。」   若非牛峻的声音一板一眼,张水薇一定会怀疑他在调侃她。牛峻那张脸总让人不自觉正经了起来,她一定脸红了,赵平澜真的当着牛峻面前叨念她吗?清了清嗓子,张水薇努力不受到影响。「京里的情势如今如何?」   「太子被废了。」   「太子被废了?」昨日她去城里验尸,可没听见京城有任何风吹草动。   「太子与皇上后宫的妃子通奸,当场被逮个正着,皇上震怒之下废了太子。可是皇后娘娘闹着不肯罢休,逼着皇上,皇上至今不敢正式下旨,不过,这事朝堂上的大臣都知道了,也逼着皇上做出决断,太子势必要废。」   张水薇的思绪始终留在第一句话。「太子与皇上后宫的妃子通奸?」   「太子与萧才人原就是青梅竹马,当初皇后娘娘也透露将萧才人指给太子的意思,可是皇上要萧大人在军中的势力,给太子选了一个太子不喜欢的太子妃,又将萧大人的女儿纳入后宫,太子因此对皇上怀恨在心,后来听说萧才人在后宫过得不好,便忍不住偷偷见了萧才人,两人就此有了奸情。」也就是因为这份奸情,太子才会暗中将齐妃的事传到江南。   「可是,为何如此巧合……」张水薇顿时明白了,不是巧合,是有人在操纵,而此人应该就是赵平澜。   见她的表情,牛峻心想她必定猜到了,便不再抓着此事不放,说清楚事情接下来的演变。   「主子说,估计不到一个月,皇后娘娘只怕会从此卧病在床,皇上必定废了太子,到时候江南就会得到消息了。」   张水薇惊愕的瞪大眼睛。「皇后娘娘会从此卧病在床?」   「主子说,皇上要皇后娘娘闭嘴,就会想法子让皇后娘娘从此卧病不起。」   张水薇愣怔得无法言语,突然觉得很悲伤。贵为国母又如何?在利益面前,你的身分也只能是一颗棋子,主人要你牺牲,你就必须牺牲……以前她从来不明白这个道理,一得知元韦洲与梁千钰的关系,她还坚持死守着妻子的身分,最后才落得被人灌下毒酒的下场。   「主子教张大夫别太难过了,皇后娘娘心狠手辣,死在她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今日她也只是自食恶果。」主子还真是了解张大夫,知道张大夫听了这事一定会难过。   张水薇明白的点点头。   「主子还让我告诉张大夫,张将军他们一切都好,事情进展顺利。」   「这样我就放心了。」为了避免给宜县的张氏一族带来麻烦,爹他们从离开这儿的那一刻开始,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   「主子还说了,请张大夫也写一封信给他,明日交给我带走。」   「你明日就走?」   「是,我在竹林小屋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就走。」   「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会将书信交予你。」顿了一下,张水薇有些难为情的开口问:「赵公子可有其他的话请你转达?」   「没有了,若是主子还有话说,应该都写在信上。」   怔了半晌,张水薇方才想起手上还握着一封信……既然写了信,何必让牛峻费了那么多口舌?难道担心不小心丢失了书信,惹来麻烦吗?   「若是张大夫没有其他的事,我想先回竹林小屋休息。」   「我让伊冬送你过去,你有需要可以告诉伊冬,待会儿伊冬会帮你准备一些吃食送过去。」张水薇随即唤来守在花厅门口的伊冬,请她安顿牛峻,待他们一走出花厅,她就在椅子上坐下,拆信看信。   看着看着,张水微从一开始的困惑不解,到最后是满面羞红,原来,他要牛峻向她解说京城情况,是因为书信要用来谈情说爱——什么夜里睡不着,只能望着明月思念她;什么院中桃花绽放,如同见到她对他展颜媚笑……真是想不到,他竟可以将情话说得如此自然流畅。   「听说你阿那答送情书来了。」华神医的声音突然响起。   张水薇慌乱的将信对折,藏到后面,就怕她突然伸手抢过去……师傅已经有过两次纪录了,看到只有一行字时,她激动得劈哩啪啦骂了一串,总之,就是嫌弃赵平澜太木头了。   「师傅,你怎么老是不出声?」   「我有出声,是你看情书看得太专心了……你阿那答这次的情书好像很长哦,他都说了什么?」华神医兴致勃勃的探头望向她身后。   「师傅,他是赵公子。」她真不懂师傅何来如此多奇奇怪怪的言词。   「你们两个不是已经定下终身吗?」   「我们连庚帖都还没交换。」虽然父亲允了,但是私定终身不算定下终身,若是名门闺秀,这可是不容许的事。   「这不是迟早的吗?」   张水薇索性闭上嘴巴,与师傅辩论,她就是生了十张嘴巴也比不了。   华神医也不再逗她了,问起正事。「他的复仇大业进展得可顺利?」   张水薇将京城的状况简述了一下。   「这位太子爷胆子可真大,连老爹的女人都敢偷!」有人说金钱权力会让人忘了自个儿是谁,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张水薇轻声一叹。「皇上为了满足自个儿的私欲,不知害死多少人。」   华神医不当一回事的冷哼一声。「这是千古不变的事,人啊,最多的就是欲望,越是有钱有权,越是难以抵挡欲望的诱惑,况且自以为拥有全天下的帝王,看人的生命不是生命,而是关系。」   张水薇细细品味一番,岂不是这个道理?不贪不求,就不会动歪脑筋,当然也不会有伤天害理的事发生。   「妞妞,你可有想过,一且事成,去了京城,你要做什么?」   「嗄?」   「你想象后宫那些女人一样,成日盼着一个男人,然后跟其他女人争斗?还是,当一个有活力有价值,跟男人一样活得精彩的女人?」见张水薇一脸呆傻的样子,华神医语重心长的轻拍她的肩膀。「好好想一想,单单为一个男人而活,再也不能行医,不能验尸,你还会快乐吗?」   张水薇不发一语的陷入深思。   来到京城,赵平澜简直成了专门为梁文夏煮茶的小厮,没法子,谁教赵平澜煮茶时优雅得如同一幅画,细细品味茶水之后,更觉甘香如兰,因此有赵平澜在一旁,他何必要其他人煮茶。   一切果然如赵平澜所料,皇后娘娘从此卧病在床,不到一个月太子就废了。   面对胜利的第一步,赵平澜不是欢喜,而是研拟下一步行动——藉由齐妃挑唆皇上弄死太子,再来是最后一步——逼宫,逼皇上退位。   「大哥已经被圈禁了,难道不能留他活命吗?!」梁文夏与赵平澜共事四个月了,知道赵平澜不会赶尽杀绝,因为在他看来,杀人是下下之策,懂得用人更为重要,也因此,他对赵平澜产生了一种学生对老师的情谊……如今,他已经能够明白皇祖父为何如此重用年纪轻轻的他,进京之后,赵平澜对他的态度就相当恭敬,好像他是大梁的君王,这就说明此人很有分寸。   赵平澜奉了一盏茶给梁文夏,待他细细品尝,方才不疾不徐的道:「王爷当然可以给大皇子生路,可是要保证陈家的人安分守己。」无论皇后娘娘,或是陈家的人,都不甘心就此败落下来,况且皇后娘娘知道皇上更丑陋的真面目。   梁文夏明白赵平澜的意思,可是终非残酷之人。「有何方法护住大哥的性命?」   「有,大皇子诈死,若王爷不忍,不妨将萧才人送到他身边。」虽然皇上恨不得掐死萧才人,可是碍于诸多现实考虑,如今只是软禁萧才人。   梁文夏略一思忖,点了点头。「本王来劝大哥。」   「王爷可以出面劝大皇子诈死,但必须让大皇子明白一事——他会有今日的下场是因为齐妃。」   「本王明白你的用意,可是大哥并未得罪齐妃,齐妃为何要逼得他走投无路?」   赵平澜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的图纸,递给梁文夏。「王爷是否认得此人?」   梁文夏困惑的打开图纸,是一个女子,仔细一看,似曾相识,不过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此女乃大梁第一美人——前成国公世子夫人。」   「对了!难怪本王觉得见过,原来是你的夫人,不过……」困惑刚刚获得解答,这会儿又有新的困惑了,赵平澜不至于向他炫耀死去的妻子有多美吧。   赵平澜唇角冷冷一挑。「我在应州城听过一个很奇怪的传闻——齐妃是前成国公世子夫人。」   梁文夏惊愕的瞪大眼睛。「什么?」   「乍听此事,我与王爷一样惊吓,我的妻子明明死在西市场的刑台上,可是事后想想,皇上可以找人顶替我,为何不能找人顶替她?」   半晌,梁文夏渐渐平静下来。难怪父皇如此保护齐妃,即使家宴,也不让齐妃在众人面前亮相,而皇后娘娘对此事竟然一直闷不吭声,原来心知肚明……思绪一转,他完全明白了。   「你在应州城听见的传闻是大哥所为?」   「大皇子正是因为此事得罪了齐妃。」   「如此说来,即使我们不对付大哥,齐妃应该也会想法子教大哥闭嘴。」   赵平澜点了点头。「过去,他们可以相安无事,是因为彼此谨守界线,可是太子为了萧才人打破他们原来的平衡,如今他们转为彼此猜忌,太子认为奸情会被人发现乃齐妃所为,而齐妃担心太子这一边道出她的秘密,皇上留下萧才人的性命,恐怕也有藉此牵制大皇子的用意。」   梁文夏微微翘起唇角。「这会儿我们稳操胜算了!」虽然知道父皇毒害皇祖父,可是有人证,没有物证,父皇若反咬一口指责他是逆子,栽赃陷害自个儿的父亲,他反而会落个群起攻之,但如今有了赵平澜,又有了齐妃,父皇就只能退位,待在西山皇家避暑山庄静养。   「虽然京城大营靠着张将军已经在王爷掌控之中,但是王爷若不想在宫中引发一场腥风血雨,想和平转移政权,还要掌握宫中的亲卫军和皇城的禁军,再来,要让内阁和六部大臣没有异议的接受皇上退位。」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大臣只怕没有几位是忠心于大梁,他们都是靠着巴结当今的皇上一路爬上来的。   「皇祖父为了确保亲卫军和禁军不落入不肖子孙或乱臣贼子手上,在其中安插许多名为副手,实为主将之人,而且皇祖父早就将他们交给我了。父皇继位时,害怕得罪亲卫军和禁军,手上又没有多少可用之人,因此只能换掉上面几名主将,皇祖父的人也就安然留下了。」   赵平澜微微一笑,先帝果然是一个喜欢留后手的人。   「可是,本王还没本事驱使内阁和六部大臣效力。」   「这个部分交给我。」   梁文夏稀奇的扬起眉。   赵平澜倒也无意隐藏。「我被关在宫里刑事房的时候听到不少秘辛,所有的内阁和六部大臣没有一个例外,无论是家中妻妾和兄弟的问题,或是贪赃枉法之事,各个都可以列上一串,若是王爷保证登基之后不降罪,再加上皇上做出失德栽赃之丑事,他们一定会支持王爷。   梁文夏忍不住皱眉。「你要本王饶了那些贪赃枉法之徒?」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王爷还得靠他们稳住朝堂,坐稳龙椅。」   梁文夏闻言苦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驻纩充耳,所以塞聪。」   「王爷只要成为明君,多的是机会收拾小人。」   顿了一下,梁文夏自责道:「你说的对,本王不应该过于心急,事有轻重缓急,惩凶除恶也要有章法,一味的只知往前冲,往往还没打到人,就先伤了自己。」   赵平澜倒是给了梁文夏一个真心的笑容。「这些道理我在刑事房苦熬之后才想明白,可是王爷一点就通,王爷必能成为大梁一代明君。」   从小到大,这是梁文夏第一次觉得受到称赞很有成就感,胸中激荡着一股对未来的斗志。「是的,本王一定会成为大梁一代明君。」   无论京城发生何种翻天覆地的大变动,远在江南的张水薇都没有感觉,她的身体在华神医的医治下完全好了,接下来继续跟着华神医在医术上追求精进,当然,验尸也是生活中不能少的一件事。   如今,张水薇一离开停尸馆就立刻上马车直接出城,不敢再像往常一样在城里四处走走沉思,一来怕人家问起父兄近况,要她撒谎骗人家他们去押镖或采草药,她觉得不自在;二来怕人家提起赵平澜,毕竟过去有一段时间是他跟在身后。   马车一动,伊冬迫不及待的小声嘀咕,「小姐,我刚刚听见几个衙役说,皇上立了四皇子为太子,可是立了太子不到三日就得了急病,然后宣布退位给太子。」   「这……真的吗?!」虽然赵平澜就是要扶植四皇子坐上龙椅,可是乍听此事,她只觉得好像在作梦。   伊冬用力点点头。「何县丞没向你提起吗?」   「我又没问,他怎可能主动提起?」何县丞倒也不是瞧不起她是姑娘,只是男女有别,除了验尸上的事,何县丞也不便与她多言。   「这是不是表示赵公子和老爷他们成功了?」   「若是真的,就是成功了。」   伊冬忍不住激动的拍手道:「那真是太好了!」   张水薇笑而不语,觉得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归位了。   「赵公子何时来接小姐?」   「不会这么快,说不定要等上一两个月。」他应该会等朝堂稳定下来再来接她。   「这么久?」   张水薇微微挑起眉。「你这么想回京城吗?」   伊冬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小姐别笑话我,我的心眼就是比较小,一想到小姐可以风风光光回京城,我就很得意很开心。」   张水薇明白这种心情,若说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当然不可能,只是她学会不去在意人家的眼光,如今父兄不再受委屈,还有一个很喜欢她、想守护她的人,她觉得自个儿太幸福了,实在没必要计较那么多。   「快四年了,不知道京城还是一样吗?好久没有吃到香味糕铺的栗子糕了,这次回去,我每日都要吃上一块……」在伊冬喋喋不休之中,过了近一个时辰,马车驶进庄子在二门前停下来,鸿叔的声音随即传来。   「小姐,到了。」   伊冬率先下马车,再接过张水薇的医药箱,帮着她下马车,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二门。   「你总算回来了。」华神医一见到她们就扑上去,一把抓住张水薇,兴奋的叽哩呱啦。   「赵平澜让牛峻带了不少人来接你,因为不想给庄子添麻烦,牛峻让那些人待在竹林的小屋,而他在花厅等你,应该是赵平澜叫他带话给你。」   「我们刚刚听到风声,人就来了,这会不会来得太快了?」伊冬带着调侃的瞥了张水薇一眼。赵公子果然喜欢小姐喜欢到没骨头了。   张水薇害羞的脸儿红了,娇瞋一瞪,连忙提起脚步转向花厅。   「张大夫。」牛峻上前行礼,随即递上一封书信,接着便讲起如今京城的情况。   「皇上得了急病退位,成了太上皇,如今带着缠绵病榻的皇后娘娘——如今是太后娘娘和几位妃子去了西山养病,而四皇子已经登基成为大梁国君。我出发离京时,当今皇上正要下旨为成国公府平反,恢复成国公府的爵位和主子的身分,主子此时应该已是成国公了。」   张水薇忍不住哭了。「他成功了!」   「主子说成国公府的主母之位不能空太久了,请张大夫速速进京成亲。」   即使牛峻这个人一板一眼,张水薇还是脸红了,半晌,才找回自个儿声音。「四皇子……不是,皇上如何安排赵公子?」   牛峻终于透露出一丝丝欢喜。「主子将成为最年轻的吏部尚书,还兼帝师。」   「帝师?」   「待张大夫进京,主子会慢慢告诉张大夫。」   「我爹他们呢?」   「皇上给武腾将军赐了将军府并返还「武腾将军」头衔,除了武腾将军,二公子进了亲卫军,大公子和三公子进了京营。」   张水薇愣怔了下。「我爹呢?」   「武腾将军向皇上表示,若有机会回到战场,他愿意为大梁贡献一份心力,可是如今他只挂念儿女的亲事,只想看着儿女成亲生子,再说了,有三位公子为皇上和大梁效力,张家不至于白吃大梁米粮,这就够了。」   「我爹是真正的武将。」张水薇有感而发的道。   「主子与张大夫想法一致,且认为武腾将军的安排很好——大公子聪明睿智,可以帮助皇上掌握京营;二公子细腻圆融,可以待在皇上身边;三公子有勇有蛮力,但是沉稳不足,还是让他跟着大公子磨练更为妥当。」   张水薇明白的点点头,张家若有人必须待在皇上身边,二哥哥最适合了。   「张大夫能否在三日之内收拾好东西上路?」   「三日……这会不会太急了?」   「主子很急。」   「我要收拾东西,还有一些事情要安排,至少要十日。」因为师傅提醒,她知道自个儿不愿意像以前一样傻傻的守在后宅,她想过得有活力有价值,像男人一样活得精彩,况且她会医术,医术不用来救人还有何意义?她不知道在京城能否继续当仵作,那儿可是有一堆老仵作,不过她可以开医馆,专看妇科,正如师傅所言,碍于男女有别,有些姑娘的病明明可以医治,最后却硬生生拖死了,可是靠她一个力量太过微薄,想来想去,她觉得应该说服师傅进京,与她一起开设医馆,届时可以收几名女药童,以后跟着她们习医,还可以帮助更多女子。   牛峻一顿,勉为其难道:「主子若怪罪下来,还请张大夫美言几句。」   「我如此安排自有用意,赵公子会明白的。」   「是,有劳张大夫了。」   「这十日就请你们待在庄子上,前院有给武馆留宿的孩子们安置的客房。」张水薇随即唤来伊冬,让伊冬将牛峻他们安排在前院的客房,并且收拾东西准备十日后出发进京。待花厅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探头往外查看一下,确定师傅不在,赶紧坐下来,取出赵平澜的情书细细看来。 第九章 爱到没骨头   新皇上位的一连串举动让整个京城为之震动,尤其关于成国公府平反一事,还有早该死了的成国公世子赵平澜竟然活着,更是教整个京城都沸腾了,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可是说也奇怪,对于新皇的一连串动作,平日意见最多的高官权贵没有一个人敢吭声,至于小老百姓,只要能够安安稳稳过日子,关于坐在龙椅上的人是父亲还是儿子,他们并没有感觉,不过多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话题,各自发挥想象力,这也是一种生活乐趣。   重新踏进成国公府,处处皆是残破景象,可赵平澜见到的却是一幕幕生动的回忆,从出生到被捕,三十年的岁月尽在这儿,父亲的严厉管教,母亲的慈爱呵护,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了。   「朕说这儿残破不堪,给先生换个更大更好的府邸,为何不要?」梁文夏看着杂草丛生的花园忍不住皱眉。   收回思绪,赵平澜连忙上前行礼。「皇上为何来了?」   「朕想过来瞧瞧,确定这儿能住人,没想到这儿乱成这个样子。」父皇栽赃毁了成国公府,却又不敢将成国公府赐给其他大臣,以至于成国公府现在像废墟似的……在他看来如此,可是在赵平澜眼中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其实,他一点也不惊讶,两人相处的这段日子,他发现赵平澜很念旧很重情,这个人一旦与你同心,他不会背弃你,除非你先背弃他。   父皇真是愚昧,为了一个只有美色的女人,舍弃一个可以为他成就大业的人才,最后还拱手让出江山,不知父皇是否认为值得?但值或不值都不重要了,已经回不到原点了。   「皇上已经让工部过来修缮,不久这儿就会恢复原来的样貌。」他相信郞先生的能力,短短十日就从人牙子手上买到数十名生得周正又勤奋的仆婢,不到一个月,这儿应该就可以收拾得干净整齐,至于摆设,等妞妞来到京城,再让妞妞这个当家主母来操心。   「先生真的不换一个更好的府邸吗?」   「这儿的每一个地方都有父母给臣的记忆,再好的府邸都无法取代。」   梁文夏点了点头。「朕明白先生的心情,朕也不劝你了。其实,今日朕来这儿还有一件事。」   「不知皇上为了何事而来?」   「朕想这儿应该有个当家主母,这几日有不少人请朕赐婚,朕看了又看,觉得各个都是才女,可是,朕也知道先生眼光刁钻,寻常姑娘只怕入不得先生的眼,朕还是决定将她们的画像都送过来给先生,让先生自个儿慢慢挑,喜欢一个就挑一个,喜欢两个就挑两个,喜欢三个就挑三个,谁当妻,谁当妾,随先生高兴,反正人家自个儿送上门的,用不着对她们客气。」梁文夏觉得有过齐妃那样美若天仙的妻子,想要再找一个差不多的妻子,真的不容易。   孟长萧随即走过来,双手奉上一叠画像,苏彦走上前,瞧了赵平澜一眼,见他没有异议,便接下来。   「可以当丫鬟吗?」   「丫鬟……无妨,先生高兴就好。」梁文夏只当他随便说说,况且丫鬟也可以爬上床成侍妾。   「臣已经有了心目中的当家主母,还想着请求皇上赐婚,不过,既然人家都自动送上门了,一口回绝也不好,臣就暂且收下了。」   「先生哪时有了心仪的姑娘?谁家的姑娘?」梁文夏毕竟只有二十一岁,对于八卦的热情很难因为当上君王就消灭了,况且他很好奇赵平澜会看上什么样的姑娘——才女,还是美人?当初齐妃可是皇祖父赐婚,并非赵平澜自个儿挑选的妻子。   「她是臣落难时遇见的姑娘。」   「先生落难时……慢着,难道先生看上的是武腾将军的女儿?」梁文夏知道赵平澜落难宜县时,是张德一的女儿出手相救,可是他也知道张家的女儿是遭勤国公世子遗弃的第一任妻子。   「是,张姑娘正是成国公府未进门的当家主母。」   「这个……朕知道救命之恩很重要,可是,也不必用一生回报吧。」   「臣深深爱慕心仪张姑娘,并非为了救命之恩。」   深深爱慕心仪?哇!梁文夏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张姑娘有这么好吗?」难道是元韦洲那个庸才错将宝石当成敝屣?这也不是不可能,能够跟梁千钰那个丫头搅和在一起,元韦洲的眼睛只怕比老头子还不管用。   「皇上终有机会见臣妻一面。」   「她一进京,先生就带她进宫见朕。」   赵平澜没有拒绝,但也没答应,而是很巧妙的矛头一转。「比起臣娶妻一事,皇上立后更为重要。臣原不该多言,可是原先的王妃不适合当皇后。」   「朕知道,她是太后安在朕身边的一颗棋子,即使太后如今奄奄一息了,朕也不能留她,不过,关于朕的皇后,先生有何高见?」   「这要看皇上重文抑或重武。」   梁文夏肩膀垮了下来,语气带着嫉妒。「朕不能像先生一样挑个爱慕心仪的吗?」   「若是皇上已经坐稳龙椅,当然可以随心所欲。」   梁文夏无奈的叹了口气,接受现实。「朕能否文武兼顾?」   「皇上不能立两个皇后,只能一个皇后,一个四妃之首。」   「好吧,先武后文。」   「还有,皇上身分何其尊贵,打个喷嚏都能教身边的人紧张万分,若不小心被人冲撞了,身边侍候的人只怕都吓破胆了,皇上还是避免微服私访。若皇上真想探望臣子,想与臣子亲近,微服私访也不是不可,只是当谨记皇上的安危最为重要,护卫上一定要周全、严密。」   赵平澜看了孟长萧一眼,孟长萧觉得好无辜,还是王爷时,他就管不了,如今贵为皇上,他还管得了吗?   「先生别唠叨,也别责备孟长萧,朕以后不会如此随兴。」梁文夏真的很怀念他们一起筹谋算计走到今日的日子,与赵平澜相处,有时候会让他想起与皇祖父在一起的日子,皇祖父不只是教导他,还会关心他……仔细想想,他们两个的情况何其相似,因为父皇,他们都失去想要守护一辈子的亲人……他将赵平澜留下来,并让赵平澜成为帝师,其实是想弥补失去的那份亲情。   「皇上安好,是臣之福,是黎民百姓之福,更是大梁之福。」   梁文夏故作委屈的撇嘴。「朕知道了,以后微服私访必定带上先生。」   赵平澜笑了。   「朕不在这儿打扰先生了,先生不要忘了,张姑娘一进京,就立刻带张姑娘进宫见朕,朕当场傍你们赐婚。」梁文夏随即大步转身离去。   皇上想见妞妞,他就让皇上见妞妞,无论如何,他必须让皇上赐婚,这是给妞妞面子,不过,日子由他来决定。   再度踏上京城这块土地,张水薇只有一丝丝激动,真的没想到有这么一日,回到故地,她的委屈和怨恨都没了,换来的是一身的自信和平静。   华神医伸手敲了敲车壁,示意马车停一下,匆匆向同车的两人和那只小肥猫说要上街转转,便推开车门跳下马车离开。   「华神医……小姐……」伊冬一下看着远去的人,一下看着身边的人,最后低下头看着安稳窝在她腿上睡觉的小小,觉很好哀怨,其实她真正想做的是一起跳下马车,走一趟几个最思念的地方。   「师傅愿意随我们来京城已经不容易了,我管不了她,可是你不行,至少要先跟我回将军府,我们有很多东西要收拾。」   伊冬欢喜的抬起头来。「收拾好了,明日我就可以上街了吗?」   「我还管得了你吗?」   「没有小姐允许,我可不敢乱跑。」如今不比宜县,无论小姐愿意与否,势必添上几名丫鬟侍候,若她再没规没矩想上哪儿就上哪儿,底下的丫鬟岂不是跟着乱了套?不过她已经和小姐说好了,待新进丫鬟上手了,她就专门负责小蔚房。   「怎么变得如此乖巧?」   「小姐别取笑我,若我不乖巧一点,赵公子一定会将我从小姐身边踢走。」   「不要胡说八道。」   「小姐看看那个牛峻就知道了,赵公子对下面的人一定要求很严格。」   关于这一点,张水薇倒是没有意见,赵平澜其实是很重视规矩的人,譬如,在奴才面前就一定要有主子的样子,不过,这不代表他不把奴才当人看,他会保护奴才如同保护家人。   「我啊,还是躲在蔚房最好了。」   张水薇伸手刮了刮伊冬的鼻子。「你啊,就是个嘴馋的。」   伊冬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只是不时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   终于,马车稳稳当当停下来,伊冬先整理一下自己的服装仪容,再帮张水薇整理头发衣服,然后抱起贪睡的小小打开车门便要跳下来,没想到已经有仆妇搬来车蹬子,她不由得一怔,赶紧收起散漫的态度,优雅的踩着车蹬子下来,将小小随手交给一旁的仆妇,再转身将张水薇扶下车。   「妞妞总算回来了。」张德一两眼泛着泪光,女儿愿意回到京城,这就表示她真的从过去走出来了。   「爹!」张水薇欢喜的跑到张德一面前,打量了一番,除了黑了一点,倒没有多大变化。「还好,没瘦。」   张德一清了清嗓子,对着她挤眉弄眼。「怎么会瘦呢?有人担心我们找不到好厨子,特地送了厨子过来。」   愣怔了下,张水薇反应过来的脸红了。   「你先去外书房,有人一早就在那儿等你了。」当父亲的竟然安排女儿和外男见面,这像话吗?可是,某人太会耍赖了,无论你如何用言语撵人,他都可以当作没听见,总之,他一定要达到目的……难怪这个人可以从谷底爬上来,硬是将九五至尊逼到西山去吐血。   「小姐请随奴婢来。」一名中年仆婢上前行礼道。   张水薇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前问东问西,赶紧跟着中年仆婢去了外书房。   走进外书房,张水薇还没看见赵平澜,整个人就落入他的怀里。   「再见不到你,我要疯了。」接到牛峻派人送来的消息——归期一改再改,从预料的三日最后延迟为一个月,他日日都是煎熬。   张水薇说不出一句话,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的气息,觉得他们分开之后一直缠绕心头的担忧和害怕彻底消失了。   「拖延那么久才让我见到你,我该如何惩罚你?」   她可听不出来一点点惩罚的味道,倒像在撒娇……他好像越来越爱向她撒娇。「对不起,为了说服师傅一起来京城,费了不少时日,还有药材要收拾整理,离开之前得为村民义诊,没想到就耗上一个月。」   「我不管,你害我日日饱受煎熬,你要补偿我。」   张水薇抬头看着他,好笑又无奈。「你可是个国公爷,而我不过是小小的大夫,我哪有本事补偿你?」   赵平澜垂下头与她四目相对。「你有。」   「我要如何补偿你?!」   「这个简单。」他靠过去,四片唇瓣先是轻轻一触,接着唇舌自主缠绕在一起,他握着她的腰,将她举起,整个人贴在他身上,紧紧的,恨不得将她嵌入身体。   不知道是如何结束,张水薇几乎虚软无力的挂在赵平澜身上。   「你拖延一个月,这个补偿也要持续一个月。」   「什么……一个月?」张水薇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对,一个月,是谓公平。」赵平澜不觉得自个儿的要求蛮横,还理直气壮。   张水薇挣扎的从赵平澜身上下来,双脚触地,还有些软绵绵的,只能双手抓着他的手肘,稳住身子。「你如今不是吏部尚书兼帝师吗?你应该不得闲吧。」   「无论如何,我夜里都会来这儿瞧你。」   「你还以为住在宜县的庄子吗?」   「我想见你,就一定要见到你,哪儿也阻止不了我。」   这个男人根本已经将她视为妻子了,可以尽情的对她耍赖……好吧,她其实很喜欢这样的他,感觉他们之间一点距离也没有,彼此的心紧紧相连。   「若是被逮着了,你就丢脸了。」   「没关系,三个月后就是一家人了。」   「嗄?」   「皇上一下旨赐婚,我们就成亲,我预计三个月,你准备好就是了。」   皇上何时下旨赐婚是由他决定的吗?张水薇也不想追究,倒是日期定了,不免教她担心起一事。   「三个月内开得了医馆吗?」   「你要开医馆?」   「我和师傅要一起开医馆,专看妇科,也收几个女药童传承医术,你觉得如何?」   赵平澜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重重一吻。「我的妞妞真是太了不起了!」   张水薇两眼一亮。「你赞成吗?」   「这是好事,为何不赞成?」   「可惜,这会儿我恐怕不能当仵作验尸,要不然,就更好了。」   赵平澜失声笑了。她还真是当仵作当上瘾了。「你想在此当仵作验尸确实不易。」   「所以啊,我索性与师傅开医馆,做点有意义的事。」   「这事交给我,我帮你找个适合开医馆的铺子。」   张水薇不客气的点头接受了,想要在京城寻个铺子并不容易,而且她也知道赵平澜手上有很多人可以用,他们一个个比她的父兄更适合处理此事。   「我请郞先生帮你调教了几个丫鬟,明日送过来,若是不满意,再退回给郞先生,不过其中两个——冬青、冬橘,你一定要留下来,她们是练家子,在你身边最重要的是保护你。」   虽然没见过郞先生,但是赵平澜提过,她知道他很厉害,牛峻就是最佳证明。   「以后要开医馆,身边确实需要几个丫鬟,可是我无须人家保护。」   「你别忘了,梁千钰还在京城。」   她都忘了,虽然太上皇和太后如今在西山,可梁千钰终究是公主,身分依然高她许多,梁千钰想寻她麻烦很容易。   「你也用不着太担心了,有皇上压着,如今梁千钰也不敢太嚣张了,我安排两个练家子在你身边,是为了安全起见。」   「我不怕她,她若敢靠近我,我就拿银针对付她。」   赵平澜轻捏她的鼻子。「我就爱操你的心。」   这是他的心意,她只能接受。「知道了,我出门一定将她们两个带在身边。」   赵平澜满意的点点头,转而问:「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有哪些人得罪你?」   张水薇愣怔了下。「怎么突然提起此事?」   「你列一张单子下来,我找机会给你出气。」   「不用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不行,我心爱之人岂容他人欺负?过去了也不能就此算了,要不,她们还会以为你可以任意欺负。」以后她要在京城立足,免不了在某个宴席上遇见这些不长眼睛的娇娇女,趁早挫了她们的锐气,她们才会懂得收起自个儿的娇气。   张水薇明白他的用意,也不再抗拒了。   「走吧,我带你去烟波阁,烟波闻小了一点,却是将军府最清幽的地方。」赵平澜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张水薇真的傻了,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儿真的是武腾将军府吗?还是,这儿根本是成国公府的后院?   开医馆之前,首要先累积名声,要不然人家不认识你,为何要找你看病?华神医至理名言——即使是救人的大夫,也要有经商观念,否则,还没机会救人,就先将自个儿饿死了,这种人基本上只有一个字形容——蠢!张水薇深表同意,精湛的医术若只能孤芳自赏,这是愧对上苍给的恩赐。   因此,张水薇跟着华神医四处行医,先从京郊那些穷乡僻壤之处开始,渐渐的,名声就从这些地方传至隔壁村落,传至某些权贵大臣的庄子,可想而知,传至京中权贵大臣之家是早晚的事。   「妞妞……妞妞……」张柏斌的声音远远就传来,急匆匆的彷佛天要塌下来般,还好赵平澜送过来的丫鬟各个沉稳有定力,没有一个流露惊讶之色。   张水薇正难得悠闲的坐在炕上看书,怎么也没想到未进入第二页就被打断了。今日华神医嘴馋,吵着要吃遍京城大街小巷,她索性吩咐一样嘴馋的伊冬跟着,自个儿待在府里看书、整理药材。   「妞妞,你知道赵平澜那个臭小子干了什么吗?」转眼之间,张柏斌已经冲到张水薇面前。   虽然张家能够翻身是因为赵平澜的关系,可是面对即将抢走唯一妹妹的男人,张家男人难免带着「敌意」,不过张家老大和老二好歹记得赵平澜比他们年长,还未成为妹婿之前至少称一声「赵大哥」。   放下手中书册,张水薇不疾不徐的抬头看着张柏斌。「三哥哥不是在京营吗?」   「今日休假。」京营一个月有三日休假,福利算起来比当官的十日一休还好。   「为何不去茶馆听说书的?」   「你的事要紧。」张柏斌在炕的另外一边坐下,此时冬青已经为他沏了一盏茶送上,张柏斌像在灌酒似的往嘴边一送,一口气就见底了,冬青见了一怔,只好接过来,再重新沏一盏茶。   「我有何要紧的事?」   「听说有一堆贵女抢着进成国公府,纷纷求到皇上面前,皇上还让宫中的画师一一为她们作画,送给赵平澜挑选,赵平澜竟然收了!」张柏斌越说越气愤,若是赵平澜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痛揍一顿。   张水薇完全没有反应,好像不知道这事与她有何关系。   「丫头,没听见吗?他收了,他将那些女人全收了!」   「只是画像。」张水薇不是故意挑语病,「画像」和「女人」截然不同。   张柏斌激动的跳起来。「你还不懂吗?若没有那个心思,何必收画像?」   「他亲口说了,皇上会给我们赐婚。」   「你这丫头怎么还如此镇定?皇上赐婚是一回事,他纳妾是另外一回事。」   顿了一下,张水薇一副很有求知欲的问:「那些贵女要进成国公府当妾?」   「当妾又如何?贵妾可以扶正。」   没错,贵妾可以扶正,当初在京城,她就听过不少以贵妾的身分先进了权贵之家的小姐,在斗倒主母后就堂而皇之的扶正。   「赵公子已经将她们纳进成国公府了吗?」尽避赵平澜不曾提过不纳妾,但是张水薇相信他不会纳妾,因他深知她曾有过的痛,又岂会伤害她?   「还没。」   「事情还未发生,三哥哥何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蟮?」   张柏斌怔住了。这个丫头会不会太过冷静了?她不是很爱赵平澜吗?   「三哥哥别急。」   「你生病了吗?」张柏斌突然想到入秋了,妞妞又要开始过起「冬眠的日子」,连忙伸手碰触张水薇的额头,暖暖的,没有过去会出现的凉冷。   张水薇噗嗤一笑,推开他的手。「我很好,师傅已经确定我的病都好了,虽然入冬还是要特别留意保暖,可是再也不会像以往一样裹着被子,或者穿成不倒翁。」   这时,冬橘走了进来。「小姐,赵公子派人送东西过来。」   「拿进来吧。」   冬橘重新退出去,过了一会儿,再次带着成国公府的管事嬷嬷和丫鬟走进来。   管事嬷嬷和丫鬟上前行礼问安,管事嬷嬷随即让丫鬟将手上的匣子交给冬橘,冬橘放在几案上,当着众人面前打开匣子,是红宝石镶篏的金簪和金镯。   「这是珍宝阁最新款的首饰,国公爷让老奴送来给张大夫。」   张柏斌闻言可不爽了,激动的跳脚。「这个臭小子是什么意思?难道以为我们张家备不起嫁妆吗?」   「李嬷嬷,劳你跑一趟,辛苦了。」张水薇看了冬橘一眼,冬橘立刻明白过来,亲自将李嬷嬷和丫鬟送上马车,并给她们塞了一个大大的荷包。   「妞妞,这个臭小子肯定做了亏心事,因此送这些过来讨好你。」   张水薇微微挑起眉。「三哥哥认为我是这些东西就可以讨好的人吗?」   张柏斌顿时舌头打结了。   「若他真的要纳她们为妾,我不嫁就是了。」   张柏斌还是无法言语。难道他希望妞妞不嫁赵平澜吗?   「三哥哥,不用担心,我不会委屈自个儿。」   张柏斌沮丧的重新在炕上坐下。其实他们知道妞妞有能力照顾自己,可是看着赵平澜无视于他们,从妞妞的吃食到身边的丫鬟都要插手,觉得心爱的妹妹完全被抢走了,怎能不恼呢?   「三哥哥放心,他绝对不敢欺负我。」   「若他敢欺负你,我会……狠狠修理他!」为何一点气势都没有?赵平澜的武艺明明在他之下,不是吗?可站在那个男人面前,就是会让人不知不觉矮一截。   「不用三哥哥出手,我会自个儿修理他。」张水薇骄傲的抬起下巴。「三哥哥可别忘了,我会医术,还擅长针灸之术,一根银针,我就可以让他吓破胆了。」   张柏斌两眼瞬间发亮。「对哦,我怎么忘了呢?」   「没事了吧。」   张柏斌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孩子似的蹦蹦跳跳往外走。「我去茶馆听说书了。」   张水薇忍俊不住的笑了。三哥哥这个人很有意思,有时候觉得他很聪明,想要他让步,门儿都没有,可是有时候像个孩子一样很容易哄骗,三言两语,他就信了。   张水薇弯下身,摸了摸窝在炕边睡觉的小小,很伤脑筋的道:「三哥哥这样的性子要找什么姑娘当妻子呢?温柔乖巧的,只怕压不住他,可是强焊的姑娘,两人成日吵个不停,这也不好,真的很麻烦。」   「找个亦静亦动,像小姐一样的就好了。」冬青笑着道。   「亦静亦动……」她是如此吗?以前,她觉得自个儿是一滩死水,在宜县,她觉得自个儿有源源不绝的生命力,如今,别人看她竟是亦静亦动……其实,她始终是她,不过是心态改变了。   倚着半开的窗子,看着黑夜中那道雪白的身影——肥胖,身手却利落,张水薇觉得好笑又很羡慕,小小无论身在何处都可以过得非常快乐。   这时,宽阔热情的身子突然从身后抱住她,顺着她的目光低声笑道:「这么晚了小小上哪儿?见情郎吗?」   这儿真的是武腾将军府,而不是成国公府的后院?张水薇懊恼的撇过头看着身后的男人,忍不住要问:「为何你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闯进这儿?」   赵平澜笑得更欢快了,完全不担心守在外间的冬青,将她抱得更紧。「我身边高手足以对付武腾将军府的高手。」   张水薇轻哼了一声。「依我看,是爹担心成国公被人逮个正着,面子挂不住,索性为你扫除来这儿的障碍。」   也许吧,但他可不会承认,转而问:「三少爷是不是在你面前告我的状?」   无须多言,她只有一句话。「我相信你。」   他就知道,他们的心紧紧连结在一起。赵平澜欢喜的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你知道我如何让太上皇按照我的计划退让吗?」   虽然不解他突如其来的一问,张水薇还是想了想道:「你故意让太上皇先立皇上为太子,以为皇上只满足当个太子,然后再逼太上皇退位,是吗?」   「对,太上皇不立太子的话,若是得了急病或出了意外,太上皇可有很多儿子比皇上更有实力抢到那张龙椅,而这场的龙子间的争夺战只会让大梁衰败得更快。其实,太上皇真正想立的太子是齐妃的儿子,既然大皇子将太子的位置让出来了,他当然要拖到八皇子长大。」   「当时你如何让太上皇立皇上为太子?」   「齐妃曾经是成国公世子夫人。」   张水薇惊愕的瞪大眼睛。齐妃是他的第一任妻子?!   「太上皇还是太子的时候,利用齐妃上皇寺祈福时诱惑齐妃,齐妃表明,除非他成为皇上,否则她不可能摆脱成国公世子夫人的身分跟他在一起。对齐妃而言,当时也许是敷衍之   词,却种下祸患,毁了无数人的生命。」这是当他指挥亲卫军围住丽妍宫,亲眼证实齐妃真的是齐芸后,齐芸道出的真相。   出乎意外,当时他很平静,过去的错很痛,但谁也回不去,可是如今他有妞妞,妞妞会一心一意待他,如同他一心一意待她,他们的心紧紧连在一起,他们会携手共度一生。   张水薇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她为他心疼,齐妃不仅无知且任性,因此可以将犯下的滔天大罪推给一句敷衍之词,不过见他如此平静,好像在说一件与他不相关的事,她知道不必为他难过,因为他并没有为此自责。   「当皇上说出齐妃的真实身分,太上皇只能立他为太子,可是不到三日,当我跟着皇上带领亲卫军逼宫的时候,太上皇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在背后操纵,怒极攻心当场吐血……老实说,那一刻真是大快人心。」   「太上皇真的得了急病?」   「说是得了急病也无妨,长年贪酒纵欲,身子早已败坏,如今又怒极攻心,情况不见得比太后还好。」赵平澜顿了一下,接着又道:「其实,当时我真想杀了他,可是在做任何决定之前,我会先想到你,若是杀了他,我今生都会被此事挟制,不能好好过日子,而你势必也跟着受苦。」   张水薇转身面对他。「谢谢你,不只是为了我,更为了你。唯有懂得珍惜你自个儿,这才是真正对得起枉死的亲人。」   「谢谢你相信我。」   「若你在乎我,你就不会纳妾。」她想到三哥哥告诉她的事。   「我有你就够了,何必将成国公府弄成了麻雀窝?」   张水薇闻言噗哧一笑。「那些贵女若得知被国公爷当成麻雀,肯定气坏了。」   「你就等着看戏吧。」   「嗄?」张水薇不解的看着他。   赵平澜也不多做解释,提起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明日你要跟我进宫见皇上。」   「进宫见皇上?」张水薇眨了眨眼睛,脑子一片空白。   「对,皇上说了,我不带你进宫见他,他不会下旨赐婚。」   半晌,张水薇终于挤出两个字。「为何?」   「皇上想看我深深爱慕心仪的姑娘是什么样子。」   愣怔了下,张水薇后知后觉的脸红了。「你……你告诉皇上……」   「对,我已经很含蓄了,并没有告诉皇上,我爱你若命,没有你,就没有我。」赵平澜的口气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   张水薇的脸儿更红了,娇嗔的道:「为何不早说?我毫无准备。」   「不重要,何必准备?」若非皇上刻意在张家老二面前透露画像之事,试图逼他赶紧带妞妞进宫见皇上,他还想等到成亲前再带妞妞进宫。   「我要见的是皇上——一国之君。」   「没错,是皇上,而这个一国之君倒是可以为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赵平澜狡猾的一笑。「不妨利用面圣的机会提起仵作之事。」   「你是说,让皇上知道我想当仵作?」   赵平澜点了点头。「你可能不知道刘刺史调回京城了,有他为你作证,皇上就会相信你在验尸方面的能力,说不定皇上会为你引见刑部侍郎,以后你就有机会再从事仵作工作了,可是我们约定好了,一旦你有了身子,绝对不准碰尸体,你不也说过,尸体会释放有毒气体吗?」   她越听越期待明日进宫见皇上的事,可是当「有了身子」进入脑子,她整个人好像被火烧着了,热得都要冒烟了……这真的很令人害羞,他们都还没成亲呢。   「为何不说话?你不同意,我一定会阻止皇上为你引见刑部侍郎。」   「……我又没有不同意。」他看不出来她羞得快抬不起头吗?   赵平澜轻声笑了,再次将她圈在怀里,这一次是从正面。「再过两个月,你就完完全全属于我了。」若非整修成国公府很费时,他不会拖上那么久。   张水薇还是当只缩头乌龟,将脑袋瓜埋在他的怀里。   赵平澜低着头看着,觉得很好笑,原本想再说几句话逗逗她,这会儿实在不忍,还是说正事吧。「明日见了皇上之后,我带你去医馆。」   张水薇倏然抬起头,两眼闪闪发亮。「你找到开医馆的铺子了?」   「对,你如何奖赏我?」   张水薇踮起脚尖吻他的下巴,赵平澜可不满意,立刻靠过来,可是在他贴上来之前,她连忙伸手挡下来。「你不可以待太久,除非,你不介意我爹出面撵人。」虽然爹偷偷放他进来,但是不会放着不管。   这儿毕竟是武腾将军府,赵平澜也不敢太放肆,只能道:「你等着,洞房花烛夜我会全部讨回来。」说完随即放开她,快步的转身离开。   张水薇心跳得好快好快,还好他已经走了,要不然,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面圣的过程完全出乎张水薇的意料,没有皇上与臣民之间的严肃,倒像亲人之间的轻松愉快。这位新皇看起来温润如玉,是一个胸襟很宽阔的君王,可是在面对赵平澜的时候,隐隐约约透着几分的孩子气,可以看得出来,他真的打从心底视赵平澜为先生,有敬重,有孺慕。   总之,她顺利道出仵作之事,这位皇帝显然很意外,看她的眼神有了变化,多了一份敬意,皇上问了她几句——为何当仵作?当仵作不会害怕吗?随后,皇上便召了刑部侍郎,为他们引荐,还要刑部侍郎有意见或想知道更多,可以问刘刺史——如今为刑部郎中。   不管如何,面圣的隔一日,不但赐婚的圣旨下了,连同张家老大和老二也得到赐婚,两人赐婚的对象还是皇上事前征询过的,算是皇上对他们的看重。   总而言之,张家在京城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了,每日都有人上门送礼攀关系,不过,这些都与张水薇无关,她跟着华神医忙着四处治病,不时还要去置办的医馆巡视一下,就是成亲的事,也是爹和二哥一手操办,而她每日回府,往往已经申时了。   上了马车,张水薇和华神医就会忍不住摇摇晃晃打着盹,一直到鸿叔唤她们下马车的声音响起,她们才会迷迷糊糊的清醒过来,可是今日却听鸿叔喊道——「小姐、华神医,将军府的门口有马车堵住了,我们过不去。」   「奴婢过去瞧瞧。」冬橘立刻反应道,随即打开车门跳下马车。   张水薇揉了揉眼睛道:「又有人来送礼吗?」   「古人真奇怪,怎么老爱送礼?」华神医打了一个哈欠道。   过了好一阵子,冬橘才回到车边,以马车里面的人可以听见的声量道:「有人想见小姐,门房说小姐不在,对方不信,就堵在门口不肯离开。」   「想见人家不是要先递帖子吗?」华神医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理论上如此,可是有些人会当场递帖子。」   「为何要见我?」   「说是来向小姐道歉。」   「道歉?」   「说是过去多有得罪小姐的地方,请小姐见谅。」   「过去?」张水薇觉得脑子越来越混乱了。   「奴婢猜想应该与国公爷有关。」冬橘的声音有着明显的压抑。   华神医已经嗅到无聊生活最大的调剂品——八卦,兴致勃勃的扑到车窗边。   「赵平澜做了什么?」   「奴婢不清楚,只是对方表示,若能得到小姐原谅,她就可以不进国公府当丫鬟了……也许该说,是当小姐的丫鬟。」   张水薇一脸的困惑,冬青了然的笑了。「这事奴婢听郞先生提过,皇上给了国公爷一叠画像,原是让国公爷挑来当妻当妾,国公爷收下了,可是问了一句‘可以当丫鬟吗?’皇上说无妨,只要国公爷高兴。郞先生的意思是说,只要其中遭小姐点名的贵女,国公爷就会将她们送给小姐当丫鬟驱使。」   愣怔了下,张水薇全明白了,原来教她列一张清单,说要给她出气,是这么一回事啊。   华神医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这位皇上当女人是货物吗?给了一叠,当妻当妾当丫鬟……等一下,我想起来了,那日我看见你写了一张名单,难道就是为了这事?」华神医两眼亮得像夜空中的星星。   张水薇难为情的脸红了。「他问我,过去有谁得罪我,教我写一张清单给他,说要帮我出气,可是,我哪想到他会用这种法子。」   华神医拍手叫好。「这个男人真的很不赖!」   张水薇羞得更是舌头都打结了。   「难怪伊冬说他爱你爱到没骨头,原本我还不信呢。」   「这是何意?」冬青是新进丫鬟中最沉稳内敛的,这会儿也忍不住凑一脚。   「就是赵平澜爱张水薇爱到没有骨气。」华神医接口道。   张水薇两眼瞪得像铜铃似的,两颊红得好像可以掐出血来。「伊冬那个丫头就会胡说八道!」   冬青很努力的抿着嘴,阻止自个儿笑出来,而车外的冬橘显然只是用双手捂住嘴巴,因此可以听见闷笑声。   「什么胡说八道,我觉得伊冬很有创意,难怪可以将我想吃的糕点做出来。」   「师傅!」   「叫我干么?难道你不开心吗?」   若说她不开心,那是矫情,只是如今的她觉得爱一个人不能爱到没有原则……无论她或赵平澜都一样,他们在情感上皆受过伤害,因此学会保护自个儿是必然,傻傻付出并不能证明自个儿有多爱对方,不过是对自个儿一点信心都没有的证据。   「老实说吧,很感动对吗?如此费心为你出气,以后这些人再也不敢欺负你了。」华神医调皮的对她挤眉弄眼,第一次觉得赵平澜真是一个有头脑的男人,也难怪在他落魄潦倒的时候,妞妞就爱得死心塌地……若不是她心里的年纪太老了,恋爱的次数十根手指都不够数,要不,她也好想谈恋爱。   「冬橘,请对方到花厅。」不管如何,她不能辜负他的一片心意,至少要对方好好向她道歉。   夜里,当她再次落入赵平澜的怀抱,忍不住娇嗔道:「你真是乱来。」   「有了今日的事,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我就是要所有的人都知道,我这个人很护短,尤其心爱的女人,连一根寒毛都不准碰。」赵平澜靠向她的耳边,吐着炙热的气息。   「只有我可以碰你、欺负你,还有,爱你。」   张水薇的身子微微一颤,娇羞得完全抬不起头。   「你要准备上花轿了,别再四处乱跑了。」   「谁跑去向你告状?」   「你的丫鬟怎么可能向我告状?我只是派了人留意将军府的进出。」赐婚的圣旨一下,如今京城茶馆酒肆都是他们两个的传言,元韦洲和梁千钰必有耳闻,他总要防着他们生事。   张水薇并不在意他因何派人留意将军府进出,他做事自有道理,只道:「明日跟师傅去医馆瞧瞧,我就不出门了。」   「医馆又还没开张,何必三天两头去一趟?」   「师傅对医馆有许多想法,总要亲自确认才安心。」   赵平阔也不再坚持,过不久她就是他的妻子了,他要如何安排人在四周保护她,这完全由他掌控。   京城说大很大,有时候想找个人,难如登天,可是说小也很小,有时候在某个酒楼前面就可以见到故人,还是最不想遇见的故人。   张水薇不曾想过与元韦洲有再次相见的一日,可是当她回到京城,她也知道权贵的圏子就这么大,遇见了也是难免,果真如此,视而不见就好了。   张水薇真的做到视而不见,一眼的惊讶之后,就过去了,可是,元韦洲不是一个可以忘记过去的人。   「站住!」   张水薇听而未闻,想要跟上急着去对面铺子买饴糖的华神医。   元韦洲显然没想到她胆子如此大,愣怔了下,连忙冲到张水薇面前,将她挡下来。「我真是太小看你了,你竟然有胆子回到京城!」   冬青反应机灵的上前一步,不过,张水薇可不想懦弱的只会躲在人家身后,轻轻将她往旁边一推,从容优雅的迎视对方。   「勤国公世子不觉得在此大呼小叫有损身分吗?」   元韦洲惊愕的瞪大眼睛。这是那个蠢到像猪一样的女人吗?   「能否请勤国公世子让路?」   「你是张水薇吗?」元韦洲越看张水薇越稀奇,明明长得一样,可是声音低沉,气质更是截然不同,尤其那双眼睛自信坚定,美得神采飞扬,美得光彩夺人,根本找不到一丝丝过去的影子。   张水薇微蹙着眉。以前为何没发现这个人是个草包呢?「元公子不知道直呼姑娘家的名字很失礼吗?」   「张……真的是你吗?还是双生子?」   「若是勤国公世子不愿意让路,我绕路好了。」好奇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张水薇可没有兴趣跟他纠缠不清,可是她还来不及采取行动,华神医的声音就响起了。   「徒弟,我不过走得快了点,你怎么就落在这儿?」   张水薇无奈的看着一脸好奇的华神医。「这位勤国公世子不肯让路。」   「勤国公世子……难不成这位就是那个没品味的烂人吗?」华神医好奇的目光瞬间变成鄙视。   「你说什么?」元韦洲激动的跳脚。   「我说没品味的烂人,你承认了?」华神医摇了摇头。果然是草包一个,聪明的人哪会自动对号入座?   「你……你你……」元韦洲气得指着华神医,完全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又不是我教你承认自个儿是没品的烂人。」华神医厌恶的用手上的东西打掉他的手。   「虽然脑子生成草包不是你的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献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即使爹娘没告诉你,书本里也应该教导过你,人要懂得藏拙……慢着,我忘了,说不定你上学堂都在打瞌睡,不知道藏拙也是可以理解。」   元韦洲气得一张脸都变成猪肝色了,张着嘴巴,却是一句都骂不出□。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比他府里那个泼辣至极的婆娘还吓人。   「回家自我好好反省,以后别再出来献丑了,当然,若是你不介意得到京城第一草包的名声,就多出来出丑好了……好啦,不跟你说了,我啊,最不能忍受跟草包说话,那会害我降低格调。」华神医随即拉着张水薇朝着下一个目标前进,而且一转眼就忘了刚刚那位草包——此刻已瞠目结舌的化成一尊雕像。「今日要给伊冬买炸果子……这丫头是不是吃甜食吃得太凶了?最近肿得好像一颗球,跟你的小小有得比了。」   「师傅……」张水薇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对师傅,她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不是说过他是草包,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我没放在心上,师傅不是说过,他只是人生一个过客。」   华神医欢喜的捏了捏她的脸颊。「孺子可教也!」   「师傅将毕生才学教给徒儿,徒儿可不敢辱没师傅。」   华神医很用力的点点头。「很好,会医术没什么了不起,会验尸也没什么了不起,可是能够智慧看待生命中的点点滴滴,这就没什么好怕了。」   张水薇回以一笑,不再言语。她懂,师傅给她最大的宝藏不是医术,也不是如何剖尸验尸,而是成为一个拥有独立思想,真正聪明的女子。   张水薇很好,元韦洲可就不好了,回到勤国公府,他还是没有放下张水薇,一个截然不同的女人,有着说不出的魅力……听说赵平澜亲自求皇上赐婚,可见她深得赵平澜的心……这个赵平澜可是大梁传奇,早在四年前就该死的人如今成了帝师,深受皇上信赖,还是京城所有的贵女当妾也愿意下嫁的男人,而赵平澜竟然看上张水薇……越想,他越是心痒,真想再见上一面,看她究竟哪儿令人着迷。 第十章 前夫找麻烦   张水薇两次都是皇上赐婚,差别在于,第一次,无论愿意与否,她都要嫁;第二次,即便皇上不赐婚,她还是要嫁。   说来真是奇怪,二度上花轿嫁人,她竟然比第一次还要紧张……好笑吗?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了,为何还如此紧张?是啊,不是第一次,可心情却是第一次,想着要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展开自己,毫无保留,怎能不紧张?不过,又不单单只有紧张,还有着说不出的期待、甜蜜……是啊,从此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冷了,他为她暖身子,难过,他给她安慰,想不通,他为她开解……他早为她做过许许多多,但是从今以后,她也可以不顾男女之防为他做许许多多。   入了洞房,坐帐、撒帐、撤帐之后,稳稳坐上了床,张水薇感觉自个儿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也许是喧闹声不见了,新房里面也没有吱吱喳喳吵着要看新娘子的声音……听着几位嬷嬷一个接一个,如同唱戏的赞礼声,她都还没预备好,盖头的大红销金帕就被轻轻挑到一边,她来不及闪躲的眼睛就对上赵平澜欢喜的目光……四目相对,时间彷佛就在这一刻停住了。   不过,一旁侍候的嬷嬷们没让他们一直停在一刻,接下来引着他们喝合卺酒,进子孙饺子,然后新郎官就被赶出去敬酒,而她由嬷嬷们侍候,卸下沉甸甸的凤冠,还有头饰,再将好像唱戏的脸儿清洗干净,最后喝上一碗赵平澜请厨房事先备下的冰糖燕窝粥,看着医书,等候赵平澜敬完酒回房。   虽然她平日东奔西跑惯了,可今日还是特别累,不知不觉就打起瞌睡。   「累坏了吧。」   张水薇几乎跳了起来,看到赵平澜满是心疼的目光,她很自然的回以一笑,可想而知,两人的视线又缠绕在一起。   「新郎官和新娘子该用长寿面了。」有嬷嬷出声提醒。   没错,还没有礼成,嬷嬷们侍候他们用了一碗长寿面,再分别服侍他们擦脸,撤下面碗、筷子,说上一番吉祥话,总算行礼退下,将新房留给两人。   终于等到这一刻了,赵平澜恨不得将张水薇压在身下,在她身上每一处珞下他的印记,宣告她完完全全属于他,可是看着她如此娇弱,如此美好,真担心太过猴急了吓坏她,还是慢慢来。「记得我们初相遇吗?」   愣怔了下,张水薇微微放松下来。「我不曾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明明伤得面目全非了,却还在耍性子。」   「其实,我很害怕你跑了。」   张水薇噗哧一笑。「没想到你这么会装模作样。」   「我就是一个很会装模作样的人。」他与皇上其实很相似。   「是吗?我只觉得你一定很爱操心,担心我救了你,却又出卖你。」   「当时,我真的以为自个儿活不下来,宜县没有可以帮助我的人,而我再也没有力气走到下一个可以求助的地方,可是没想到,在如此艰难的时刻,上天竟将你送进我的生命中,不仅让我活下来了,还让我越来越期待活着的每一日。」他温柔的亲吻她细致柔嫩的脸庞,真的很不可思议,如此娇弱的人儿有着极大的力量,让他想用生命去爱她,想得到她一心一意的爱。   她抓住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从今以后,我会陪伴着你。」   「再为我生几个孩子。」他有三个弟弟和妹妹,虽然他们都是庶出的,但是兄弟姊妹自幼感情很好,娘待庶出的孩子也同亲生的相差无几,这与赵家的规矩有关,侍妾一旦生了孩子,就必须送到庄子,一来方便嫡母教养孩子,二来保护嫡子。   「你以为生孩子说生就可以生吗?」师傅为她诊过脉,确定她的身体很好,孕育子嗣没有问题,不过师傅也承认,生孩子这种事说不准,只能建议她无论天气如何都要喝温热的水,不吃寒性的食物。   「我对自个儿有信心。」   张水薇不好直说这种事不是单方面决定的,索性闭上嘴巴。   「你对我没有信心吗?」赵平澜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这种事不是用说的。」   勾唇一笑,赵平澜点了点头。「是啊,这种事不是用说的,而是用做的。」   张水薇瞬间羞红了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说……」   「别担心,我会好好表现,绝对不会令你失望。」   「我才不担心。」   「很好,你应该对我有信心。」   她觉得舌头打结了,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可以用自个儿的意思解读。   赵平澜轻声笑了,逗弄的刮了刮她的鼻子。「真是可爱!」   张水薇娇嗔的捶一下他的胸膛。「你就会欺负我!」   「是啊,我就是想欺负你,为了今晚,我可是忍了好久好久,你不知道我都快憋坏了……」呢喃之间,他已经靠过去,撬开她柔软的朱唇,舌溜进去寻她的小舌嬉戏缠绵,双手悄悄探向衣带,一点一滴将她完完全全在眼前展开,雪白娇柔的身体在大红色锦锻的衬托更添性感妖媚,让他恨不得化成一匹饿狼一口将她吃干抹净。   她可以感觉到他强烈的欲望,可是他的吻、他的手霸道之中不见急躁,甚至带着说不出的怜爱,从额头,顺着脸颊,一路到胸口,再往下,修长有弹性的腿,漂亮的脚丫子,眼前的她是属于他的稀世珍宝,教他爱不释手,却又担心碰坏了、伤着了……她觉得自个儿像一团烈火,唇齿间不自觉泄露的轻吟,诉说她体内的空虚,渴望被他真实的填满。   「妞妞,你只属于我,是属于赵直之。」直之是他的字,只让最亲近的人喊,他爱恋的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很喜欢这样的她,美得肆意、美得张扬、美得绚烂,这是毫无保留的她,只属于他的她。   看着他,他热情缠绵的目光像一张网将她密密的圈住,就像飞蛾扑火,教她甘心冲入其中,她轻启朱唇回应他,同时本能的拱起腰肢,向他身上贴去。「赵直之,妞妞只属于赵直之……」   他再也等不及了,身体放低下来,缓缓的侵入。   「嗯。」张水薇有些不适。   赵平澜顿了一下,唇舌轻舔她发出轻吟的唇,侵入却是一刻也不曾停歇。   汗水交织,情意绵绵,张水薇忘情的用双脚圈住他,他欢喜得更加放纵,动作越快越猛烈,每一次都撞击到灵魂深处,让她紧紧的挽留。在激烈的撞击中,两人一起达到最高点,瘫软在彼此身上。   大梁的官员有五日的婚假,赵平澜这位深受皇上重用的吏部尚书兼帝师,却是三日回门后就得日日进宫,每日早出夜归,就是官员十日——沐的休假日,他也要进宫遭皇上支使得团团转,除非皇上突然良心发现,放他早归。   新婚半个月来,赵平澜第一日早归,不过,他没有如愿抱着娇妻在床上打滚,而是在娇妻的驱使下当写字工……至少伊冬进了小厨房没打扰他们,如今房里规矩极佳,见到男主人,全部自动闪出去,这让赵平澜舒坦一点,果然是郞先生调|教出来的人。   「我原想取名华医馆,可是师傅不愿意,说医馆非她一人独有,既然两名医者都是女子,且专看妇科,便命名为丽医馆。」张水薇觉得赵平澜的字豪迈又大气,特地请他为即将开张的丽医馆写匾额。   「华神医确实难得,有一身好医术,却不爱出名。」赵平澜大笔一挥,「丽医馆」三个字一气呵成,张水薇看得两眼发直,所谓豪气干云,就是这种味道,与她截然不同,她过于纤细娇柔了。   「师傅说,人怕出名,猪怕肥。」   赵平澜欢快的笑了。「华神医说得真妙,人人爱出名,可出名往往是引祸上身。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神童,然而,又有几个神童真能成就大事?」他将手上的羊毫递给她,示意她也试试看,她直觉的摇摇头,可是他却硬塞给她,将她拉到书案前面,给她换了一张纸。   「我写不出如此大气的字。」   「试试看,要不,我来帮你。」赵平澜转到她身后,从后面握住她的右手。   张水薇转头瞪他。「你这哪是在帮我?」   赵平澜靠过去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你还没试试看,如何知道我不是在帮你?」   他真的在帮她吗?为何她突然想起师傅说的一句话——黄鼠狼给鸡拜年?   「你先放开我,我自个儿试试看。」   赵平澜并未坚持,松开手,由着她试试看。   张水薇实在写不出匾额上的大字,勉强为之,实在看不出来她在写什么。   「我不是说要帮你吗?」赵平澜低声的笑了,再度从后面握住她的右手,引着她一笔一划写着丽医馆。   前一刻,她明明还专注在一笔一划之中,可是下一刻,她已经被腾空抱起,坐在书案上。   「赵平澜,你想做什么……」她的嘴巴被他堵住了,就是想抗议也没得抗议,而他总能轻易挑起她体内那股想被他填满的空虚,随着他在情|欲中翻腾,所以什么东西被他们从书案上推滚在地,她完全听不见,天地之间只有他。   「讨厌,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半晌,张水薇全身虚弱的瘫在赵平澜怀里,两人倚偶在炕上。   「白日宣yin这种事又不是只有我干得出来。」赵平澜爱怜的抚着她汗湿的娇颜,诱人的桥妻就在怀里,美得像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教他如何不动心思狠狠蹂躏一番。   他很理直气壮,她可是羞得用双手遮住脸。「你还说,我不敢见人了。」   「不敢见人……要不,我向皇上告假,带着你去庄子躲几日。」赵平澜对这个主意兴致高昂,没日没夜的在床上打滚,还有那个令人期待的浴池……这是多么开心的事,更重要的是,说不定妞妞就此怀上了。   张水薇懊恼的再一次抡起拳头捶他的胸膛。「躲到庄子就可以不见人吗?」身边的丫鬟婆子还不是得跟着到庄子。   「当然,我们一直关在房里就可以不见人。」   这会儿张水薇的脸儿更是娇艳如彩霞。「你的脑子就只想着这种事吗?」   「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我们还是新婚。」他不敢盼着夜夜都可以折腾她一回,但好歹可以说上几句悄悄话,可是,皇上完全无视他归心似箭,总要等到宫里快下钥了才放人,回到府里,只能看着娇妻熟睡的容颜……这时,他难免有点哀怨,若她不是大夫,不至于累得连起来陪他说几话的力气都没有。   「对不起,待医馆开张了,我每日夜里都会守到你回来。」原本是要赶在成亲之前开张,可是后来才发现事前准备工作真的很多——要预备药材,要预备将来要贩售的药丸和美容膏,还有因为一次收了四个女药童,必须花点时间教导她们,她和师傅两人忙得像个大官似的,总之,医馆要等到明年开春过了元宵之后才能开张。   「医馆开张不是更忙吗?」   「师傅与我约定好了,一人坐堂五日,接下来五日医馆开着不坐堂,我们要走访京郊那些穷乡僻壤之地,若是刑部那儿需要我们帮忙验尸,医馆也是开着不坐堂。」   赵平澜舍不得她太累了,可是没有大夫坐堂的医馆,还能开得下去吗?不过,她显然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接下来你应该会收到不少帖子。」   张水薇愣怔了下。「大冬天有人在赏花吗?」这是女眷办宴席最常见的理由。   「过些日子梅花就会绽放了。」   「哦……」   「若是不想去,就别去。」他只在乎她的心情,可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张水薇撇了撇嘴,很无奈的说:「官夫人岂能只是待在内宅绣花?」   「你有更重要的事,帮人治病啊。」   「医馆都还没有开张。」要找借口,也要找个让人挑不出错处的借口。   「我不希望你不开心。」   「赏花是很开心的事。」   「是啊,可是,赏花见到的人会令你不开心。」   「我是大夫,见到人如何会不开心呢?唯一不开心的是,眼睁睁看着病人在我手中断气。」她不怕与京城的贵夫人打交道,只是不喜欢那些琐碎的麻烦事。   「总之,我不喜欢你勉强自个儿。」   「你不要以为我不懂,有些宴席不去不行。」   「我只要你过得开开心心,得罪人又如何?天塌下来了,我也会顶着。」   他总是可以说出令人甜在心头,又忍不住热泪盈眶的话……张水薇撒娇的伸手圈住他的脖子,面颊在他胸膛蹭了蹭。「你觉得我很傻,应付不来那些刁钻的贵夫人吗?」   「不全是如此,只是不愿意你受委屈。」这些年她不在京城,元韦洲和梁千钰想必捏造许多谎言让她承担过去的错,即便众人心知肚明这两人实为奸夫yin妇,可是碍于传言和梁千钰的身分,难免不想与她有所牵扯。   「不用担心,我再也不是过去的张水薇,有委屈不会白白忍受,该索要的公道绝对不会退缩不讨,况且,如今我可是成国公夫人,我的夫君成国公又是个护短的,谁敢跟我过不去?」   没错,因为他修理了几个贵女,京里没有人不知道他是个护短的,胆敢欺负他的女人,不是与他作对吗?赵平澜终于放心了。   「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要去,成了吧。」   「是,夫君。」张水薇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就这样?」赵平澜微微挑起眉,深邃的目光再度点燃火焰。   「……你,赵平澜,大白天的,你想害我成了笑话吗?不准你再乱来了。」她吓得不敢动弹,可是那双水波荡漾的眼阵瞅得人心都酥了,不想再当一次狼真的很难,因此她很快就被他吃干抹净化成一滩春水。   果然如赵平澜所言,接下来张水薇接到不少帖子,而有些宴席确实不是她不想去就可以不去,譬如明年初春就要成为后宫女主人的尹家——英国公府。   来到英国公府之前,张水薇就做好心理准备——遇见四公主梁千钰,可是没想到,还未对上骄蛮任性的四公主,却早一步遇见元韦洲……不是,应该称之为拦截,他一如上次在酒楼前面,无视于四周的眼光当起路霸。   「勤国公世子,我还未向英国公夫人问安。」她实在不知道这个人在搞什么,他不是应该离她远一点,为何反过来急于与她叙旧?   「你怎么还有胆子回到京城?」元韦洲显然不觉得自个儿的行为失当,得知英国公府给成国公府下帖子,他就盼着今日再见她一面,可是,他又不能闯到内宅,府里那个泼辣至极的婆娘就在那儿,他可不想还没见到张水薇就被她逮着了,想来想去,索性在通往内宅的路上拦截。   「这是我的事,与勤国公世子无关。」   「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不愿意你回来这儿。」   「勤国公世子何不去告御状。」   「嗄?」   「告御状,请皇上下旨将我逐出京城。」   元韦洲简直傻了。这个女人竟然不在意的叫他去告御状……不过,为何她看起来比上次更娇艳动人?这个真的是水做的女人,完全不同于他府里那个可怕的女人。   「勤国公世子要告御状应该不难吧。」换言之,你是不是应该让路了?张水薇不愿意闪闪躲躲,好像是她愧对他们似的,而且他将这条路通往后宅的入口挡住了,她想绕过去也绕不过去,唯一的方法,就是将他丢给身后两个练家子。   「你……你真的要我去告御状吗?」她的声音明明沙哑得像男子似的,可是,为何让他骨头都酥了?   「勤国公世子想告就告,我管不着。」张水薇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只是看着英国公府的丫鬟一眼,见贵客被人家挡在这儿,她这个主人家的丫鬟不是应该出来解围吗?还是说,她以为可以站在一旁看热闹,而不会遭主人惩处?   英国公府的丫鬟显然意识到张水薇的不悦,慌忙的上前道:「世子爷,你是不是迷路了?这儿不能到前院的听风阁。」   张水薇微挑着眉,不愧是英国公府的丫鬟,一句迷路就抹去元韦洲失当的行为。   「本世子才没有迷路,你滚开,这儿轮不到你说话。」元韦洲推开丫鬟。   张水薇只能说草包终究是草包,人家为你开罪,你却不领情。   「世子爷,我们国公夫人还等着见成国公夫人,请你让路。」   「你这个奴才想挨板子吗?本世子不是叫你滚开,你还挡在这儿干啥?」元韦洲作势要踹人。自从新皇登基,勤国公府的地位一落千丈,以前勾个丫鬟到假山洞里面乐一乐,也没人敢说什么,如今不过遇上故人,想说上几句话都不行。   「世子爷,这儿人来人往,教人瞧见了就不好了。」丫鬟不由得急了。   张水薇再也没有耐性了,往后退了一步,冬青立刻明白过来的往前面一站,将她挡在身后。「世子爷,还是请你让路,要不,奴婢只能失礼了。」   「你想对本世子做什么?」   这时,一位中年嬷嬷带着一名丫鬟急匆匆走过来。   「春儿,你怎么还在这儿?成国公夫人呢?」   春儿见到英国公夫人身边的桂嬷嬷,顿时松了一口气,很无奈的看了元韦洲一眼。「桂嬷嬷,勤国公世子挡在这儿,我们走不开。」   定睛看了眼前的情况,桂嬷嬷终于见到站在冬青身后的张水薇,连忙上前行礼。「成国公夫人,我家大小姐突然晕倒了,听说夫人懂医术,想请夫人赶紧过去瞧瞧。」   看样子,师傅累积名声的策略成功了,真的有人知道她懂医术。若能藉今日的机会让这些贵夫人确认她真的懂医术,这对医馆开张应该有很大的帮助。   「请桂嬷嬷带路。」   这会儿用不着人家说,元韦洲自动自发的让路,病人重要,不过,他的双脚也自动自发的跟过去。   「世子爷……」小厮李四上前拉他。   「闭嘴!」   张水薇已经将元韦洲抛到脑后,随着桂嬷嬷来到英国公夫人的庆延居正厅。   屋内满满的都是人,张水薇理当一一拜见,可是英国公夫人挂念着女儿,也顾不得这些虚礼,连忙请她进入东次间,尹家大小姐正躺在炕上。   「赵夫人若没本事,千万别逞强。」   她记得这个声音,不就是四公主梁千钰吗?唇角微微一翘,张水薇当作没听见,在炕边的小杌子坐下,为尹家大小姐把脉。   「你没听见我说话吗?」梁千钰不曾被人如此彻底的忽视。   「四公主,可否先让赵夫人为我女儿诊治。」英国公夫人沉声道。   「尹夫人应该请御医,怎能让这个丫头为未来的皇后娘娘看病?」梁千钰激动得尾音上扬。   「赵夫人医术高明,何必舍近求远呢?」英国公夫人也认为请御医更妥当,可是御医一来,此事就会传到皇上耳中,若是小病还没什么,若有人藉此收买御医,在女儿的病上动手脚,女儿的皇后之路岂不就此断送?因此,她必须冒险让成国公夫人为女儿诊治。   「她要是担误了尹大小姐就医,尹夫人后悔就来不及了。」   「四公主,难道你不知道病人最需要的是安静吗?」张水薇接着询问的看向英国公夫人。「我要为大小姐施针。」   「赵夫人请。」英国公夫人看了桂嬷嬷一眼,示意她将梁千钰请出去。   桂嬷嬷随即走向梁千钰,软言软语的请她到外面喝茶吃点心,梁千钰实在很想看张水薇如何治病,可是在桂嬷嬷半推半请之下,终究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到正厅,没想到竟然看见有个人鬼鬼祟祟的在门边探头张望……定睛一看,不是元韦洲吗?她一双眼睛惊愕的瞪得又圆又大,她的驸马为何跑来这儿?   元韦洲很想知道张水薇是不是真的会治病,没想到被自己府里那个厉害的婆娘逮个正着,立刻像是见到猫的老鼠,转身逃之夭夭。   而东次间里,尹大小姐已经在张水薇的施针下醒过来。   「这位成国公夫人,也是个大夫。」英国公夫人介绍道。   尹大小姐虚弱的点头问安。   张水薇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来,「大小姐乃月经不调,大小姐飮食务必要清淡、温热、富含营养、易消化,譬如丝瓜、莲藕、黑木耳、山楂……我可以列一张清单给大小姐,另外再给大小姐几道相宜的食谱;还有,忌食生冷、辛辣等刺激性的食物和太油腻的食物,这些大小姐想必早就知道了,倒是有一样大小姐要特别注意,不可食桂圆肉。」   尹大小姐愣怔了下,呐呐的道:「我喜欢喝桂圆茶。」   「赵夫人,双儿她……」英国公夫人实在不知道如何问出口。   张水薇了然一笑。「我开个方子给大小姐调养身子。」   「谢谢赵夫人。」   「大小姐体质偏寒,即便炎炎夏日,也莫要贪图一时凉快,满足口腹之欲却折腾了身子,很容易就生出遗憾。」张水薇起身准备告退。   「娘,女儿想与赵夫人聊聊养生之道。」尹大小姐两眼闪亮的看着张水薇。   英国公夫人略一迟疑,终究点头答应了,并让身边的大丫鬟留下来侍候,还命人送茶水送糕点,自个儿则赶紧去正厅,招呼各家夫人小姐去梅香阁赏梅。   张水薇乐得甩掉一群有尊贵之名,实为麻雀的女人,悠闲的陪着这位将来的皇后娘娘聊养生之道。   张水薇第一次参加宴席,赵平澜无论如何不放心,只能向皇上告假……说是告假,其实是罕退,以便他能去英国公府接娇妻。   抵达英国公府,赵平澜向英国公问候一声,便带着张水薇匆匆离去。   坐上马车,他原想询问英国公府的情况,却见娇妻摇摇晃晃如往常般瘫在他怀里睡着了,不由得一怔,随即笑了,她是在英国公府开馆行医吗?   张水薇睡得很不踏实,觉得一会儿晃来晃去,一会儿又悬在半空中,最后终于安稳了,却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一根羽毛在她脸上搔过来搔过去,拍掉了,过了半晌又跑回来了,逼得她不得不张开眼睛,竟见到赵平澜躺在旁边侧趴着看她,一只手不安分的在她脸上作怪。   「醒了啊。」赵平澜将手收回来,对她大大的咧嘴一笑。   「对不起,我睡着了。」张水薇揉了揉眼睛,若是以后参加宴席都要搞得这么疲惫,她宁可得罪人也不要参加了。   赵平澜起身唤来冬青准备热水和吃食,张水薇先泡了一个热水澡,再吃了一顿清爽的晚膳,便拉着赵平澜下棋。   如今她的棋艺还是不怎么样,可赵平澜就是忍受得了她,每回伊冬见了总是啧啧称奇,嘀咕着没骨头没骨头,张水薇已经知道没骨头真正的含意,听了总是甜甜一笑,而赵平澜只是纵容的看着她,倒也不问,许是早猜出其中的含意。   「你今日是在英国公府赏梅,还是给一群夫人小姐看病?」赵平澜后面那句话纯粹开玩笑。虽然丽医馆要开张的事已经传出去了,不过让人相信女子的医术不输男子甚至在男子之上,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张水薇忍不住苦笑。「原本只是陪尹大小姐聊聊养生之道,后来陪着她去梅香阁赏梅,那些夫人小姐似乎对养生之道也很有兴趣,围着我问东问西,我只好又说了一遍。这也就算了,后来去净房遇上一个疯女人,对我纠缠不清,搞得我头都疼了。」   「你遇到梁千钰?」这其实是肯定句。   张水薇先提到成亲之前在酒楼用膳准备离开时巧遇元韦洲一事,再简述了今日进入英国公府被元韦洲拦截,而梁千钰为此与她纠缠不清,骂她狐狸精,勾引元韦洲……这真的教她莫名其妙,她何时勾引元韦洲了?老实说,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丝狐狸精的味道,反倒是梁千钰妖妖娆娆,根本是狐狸精的化身。   「他们为何不能好好过日子?为何非要找我麻烦?」张水薇实在想不明白。   「这也许是出于心虚。」   「为何?」   「担心你会报复,索性先下手为强。」妞妞若只是没有品级的平民老百姓,梁千钰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可如今却成了国公夫人,成国公府可不像勤国公府,是真正有权力地位的,她才会担心不安。   张水薇觉得很沮丧,忍不住皱眉。「做贼的先喊捉贼,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赵平澜爱怜的揉了揉她的眉头,若有所思的一问:「你对梁千钰了解多少?」   「就我所知,她蛮横、霸道、善妒,不过,这是过去,如今就不知道了。」   赵平澜闻言一笑。「若是让她将矛头对准元韦洲,这是不是很有趣?」   张水薇愣怔了下。「这是教她不来找我麻烦,而是找元韦洲吵闹吗?」   「丽医馆就要开张了,你只怕没有闲功夫参加宴席,梁千钰想寻你麻烦的可能性不大,而元韦洲今日特地拦下你,可见得对你的心思不单纯,难保他不会再找机会对你纠缠不清。每次见到他,你也不必对他恶脸相向,越客气温和,他就会更后悔自个儿舍弃你,在枕边弄了一只母老虎,我再想个法子让梁千钰怀疑他的心思,他们两个自然会闹起来。」   「元韦洲还会再对我纠缠不清吗?」张水薇可不喜欢这个感觉。   「你身边有冬青和冬橘,他无法碰你一根寒毛。」   「我知道,可是,总觉得被一只癞蛤蟆缠上了,浑身不舒服。」   「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   张水薇调皮的歪着脑袋瓜瞅着他。「是暗中保护我,不是暗中盯着我?」   赵平澜哈哈大笑,刮了刮她的鼻子。「不准你对那个家伙太温柔了。」   「我怎么可能对他温柔?」   「你啊,就是一个水做的女人,教你叉腰摆出泼辣的姿态,你也做不来。」   「我行的,你要不要瞧瞧?」张水薇从炕上跳了下来,双手授腰,努力扮出泼辣的姿态。「你这个没良心的,看我如何修理你。」   赵平澜忍俊不住的抱着肚子狂笑。果然是水做的女人,连泼辣都显得娇嫩嫩的。   「这很好笑吗?」张水薇娇瞋的一瞪。   赵平澜伸手将她勾进怀里,让她整个人坐在他身上。「你不必装模作样,平日你如何对待不相识的人,就如何对待他。」   张水薇靠过去调皮的咬他的嘴唇,取笑道:「爱吃醋,还故作大方。」   「是啊,我爱吃醋,很小气,可是我不怕,因为你只属于我。」赵平澜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往下一按,两人唇舌瞬间缠上,从炕上到床上,两人爱得天昏地暗,也甜得成国公府人人都笑得很暧昧。   成国公府甜甜蜜蜜,勤国公府却宛若一处战场。   「今日你为何出现在庆延居?」论姿色,梁千钰在张水薇之上,可是眼中厉气太重了,总是给人一股压迫感。虽然她不是太后所出,但是养在太后膝下,又懂得讨太后欢心,没有生女儿的太后自然将她当成亲生女儿疼爱,也自然养得她骄纵蛮横,想要什么都一定要得到,包括人家的夫君。   「我无意间看到张水薇,以为眼花了,就一路跟过去了。」元韦洲答得很顺口,当然是事前就备下的说词,可是一副畏畏缩缩的表情,让人很难相信他。   「这还真是巧合,我们早早去了英国公府,张水薇可是姗姗来迟。」   梁千钰实在冤枉张水薇了,张水薇又不是赶着去英国公府逢迎拍马屁,因此没有早到,而是来得准时,只是半路被元韦洲拦下来,最后成了姗姗来迟,这一点英国公府的主子们在宴席未结束就知道了。   「是啊,真是巧合,若非腹痛如绞,急匆匆的去了一趟净房,也不会遇见她。」   梁千钰冷冷一笑。「刚刚不是说无意间看到,这会儿怎么成了遇见了?」   「哦……都一样。」   梁千钰扑上去拧住元韦洲的耳朵,痛得他哇哇大叫,一边喊救命,一边抓住她的手,想将她的手拉开,可是,这个女人越拧越用力。「你最好给本宫老实说了,你何时知道她回京城的?」   「我……赵平澜为了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整个京城哪有人不知道她回来了……别激动,你先放开我!」好痛,这个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你果然早知道她回来了,今日才早早拉着本宫去英国公府吧。」   「我……不是,我哪知道她会去英国公府?再说了,一个被我遗弃的女人,我怎么会在乎她要不要去英国公府……好痛,耳朵快掉下来了,你赶紧放开我。」他好可怜,怎么会娶了一个如此凶悍的恶婆娘?不准他纳妾就算了,还不准他上妓馆,他都快成了僧人了!   「真的不知道?」   「不,不知道。」   梁千钰的手稍稍放松下来。「你知道欺骗本宫会有何下场吗?」   「我……我哪有胆子欺骗公主?」   「我諌你也没这个胆子。」梁千钰终于放开他,他立刻像兔子似的跳得远远的。   「我……我去外书房。」元韦洲迫不及待的想逃离魔掌。   「慢着。」梁千钰的眼神变得无比娇媚,努力的勾着某人,可是某人完全感受不到她传递的信息,胆颤心惊的害怕一不小心又沦落魔掌。   「什么事?」元韦洲整个人几乎巴在门上。   见状,梁千钰不禁气得牙痒痒的,转眼之间,媚色荡然无存。「最近你为何老是待在外书房?难道那儿有颜如玉吗?」   「没有。」他可不能让她发现外书房有个漂亮的宝贝儿,要不然,刚刚尝到的甜头又要飞了。   他这是不是反应太快了?不过外书房是公爹的地方,这个家伙应该没胆子在那儿乱来。虽然如此,她还是抱持怀疑。   「没有颜如玉,又为何待在外书房?!」   「那个……爹让我读点书,当今皇上不喜欢胸无点墨的人。」   「你就省点力气,勤国公府是太上皇的人,无论如何讨好,皇上都看不上你。」   元韦洲哪是真的在意能否入皇上的眼。以前盼着梁千钰助他得到更多权力,可如今经历了一场大变动,他真的吓坏了,想想大皇子一夕之间变成一具焦尸,这显然是有人不愿意大皇子活下去。反正他有爵位可以继承,勤国公府也有银子,如今只差没有儿子,而这个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偏偏不准他纳妾,逼得他只能偷偷摸摸,若是能怀上了,就送到庄子上养胎,   一直到生下孩子……总之,他要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儿。「我不敢不听爹的话,我这就去外书房了。」   目送元韦洲飞奔而去的背影,梁千钰恨恨的咬牙切齿,外书房终究在自个儿的眼皮子底下,不必着急,可是英国公府的事……她不会轻易放过,她一定要搞清楚!   梁千钰随即召来大丫鬟梨香,请李四过来一趟。她想知道今日元韦洲在英国公府的一举动,问他的小厮不就一清二楚吗?   过了年,欢度张灯结彩的元宵,丽医馆终于开张了,张水薇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可是随着皇上要迎娶皇后的脚步近了,赵平澜也得以每日回家用晚膳,而张水薇说什么也要陪在身边,因此无论多忙,她一定会赶在赵平澜前面回到成国公府,像个贤妻迎他回家。   用过晚膳,两人会手牵手在花园散步消食,半个时辰后,各自沐浴,然后一起窝在小书房写字。   「你为何坚持每日练字半个时辰?」   「这是爹的习惯。」如今,他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思念父亲了。   张水薇没法子安慰他,若是父母因为老了、病了而死了,再难过,也会放下,可是他们的死却因为他娶了一个任性无知的妻子,曾经,他还因为拥有这位大梁第一美人而骄傲得意,这更教他自责。   「公爹真是了不起,我可不行,练字对我而言如同下棋一样。」   赵平澜闷声笑了。   「你要笑,就大声的笑,人非十全十美,我有比不上你的地方,你才有值得夸口的地方啊。」她明明说得很有道理,可是,为何总觉得像在强词夺理?   「是是是,爱妻所言极是。」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为夫岂敢欺骗爱妻?」赵平澜用手指点了墨,在张水薇的鼻头点了一下,她惊叫了一声,抓住他的手,懊恼的一瞪。   「赵平澜,你是小孩子吗?」   赵平澜放声大笑,胸膛欢快的震动,见她越来越委屈的表情,他低下头,两人的鼻头蹭了蹭,这会儿连他的鼻头也沾到墨了,他对着她眨了眨眼睛,表示这样满意了吗?她见了便笑了,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道这还差不多……念头一转,她瞧见彼此握住的手。   「啊,你的指甲又长了,我给你剪指甲。」   赵平澜立刻笑得好似得到奖赏的孩子,成亲之后,最欢欣的莫过于这种时刻,他真的很喜欢这种被她照顾的感觉。   这种时候,赵平澜会表现得特别乖巧,静静的坐在炕上,张水薇会搬来一张小杌子坐在一旁,细心为他剪指甲,先左手,再右手,然后再轮到左右脚。   剪好了,重头检查一遍,张水薇满意的点点头,收拾好剪指甲的工具,随口一问:「我不帮你剪指甲,谁会帮你剪指甲?」   「郞先生。」   张水薇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是那个文质彬彬的郞先生。   赵平澜可以明白她的惊讶。「自从我认识郞先生之后,除了刑事房和逃亡在外的那些日子,郞先生每个月帮我剪指甲。其实郞先生很像我哥哥,爹曾经说过要收郞先生当义子,可是郞先生觉得没有必要,人与人之间无须藉着名分拉住彼此,最重要的是那份真正关怀对方的心。」   「你可曾想过为郞先生娶妻?」   「郞先生从小就订了亲,是青梅竹马的表妹,可是郞城一役,他的表妹死了,这也是为何他非常痛恨郞城一役的罪魁祸首陈将军,誓言今生一定要看着他家穷困潦倒。」   「太后还活着,陈家就不会走到绝路。」张水薇皱了下眉。   「太后快不行了,郞先生却还身体康健。」   「太后快不行了?」   「一个小小的避暑山庄,住了一个男人和那么多女人,你认为他们可以和和气气过日子吗?每个人都有怨言,每日吵吵闹闹,相信很快就会一个一个倒下来,而陈家如今早已败落了。」   「既然如此,郞先生也应该成家了。」   顿了一下,赵平澜似笑非笑的瞅着她。「最近郞先生倒是对一个人很感兴趣。」   「你看着我,难道是我认识的人……师傅吗?」张水薇因为突然闪过脑海的身影而瞪大眼睛。丽医馆开张那日,郞先生也来了,郞先生很有求知欲,不懂就问,一直跟在师傅身边,当时看了只觉好笑,并未多想。   「是,我认识郞先生那么多年了,这是郞先生第一次对一个女子产生好奇心。」   张水薇摇了摇头。「师傅很难缠的。」   「若是郞先生喜欢,郞先生自然会摆平华神医。」   「郞先生和师傅……感觉很不错哦。」张水薇开始有了期待。如今她太幸福了,总盼着身边的人也都能得到幸福,大哥二哥快成亲了,三哥也在相看了,若是师傅的事成了,就剩下伊冬。伊冬的事可以交给郞先生,郞先生在外头接触的人很多,绝对可以帮伊冬挑个合适的对象。   「你别管,由着他们,真要看对眼了,就会吵着给他们置办更大的府邸成亲。」   「好,我不管,就等着他们吵着置办更大的府邸。」   赵平澜不自觉的将目光移向张水薇的肚子,如今他只有一个愿望——妞妞赶紧生下他们的孩子。   张水薇顺着他的视线道:「师傅说这种事不能着急,最重要的是放宽心,还让我们过些日子去庄子住几日,说不定就会有好消息了。」   「皇上迎娶皇后之后,我们就去庄子住几日,我让郞先生在那儿弄了一个很大的浴池,应该已经好了,足够我们两个在里头嬉戏玩闹。」   虽然好害羞,但却忍不住生出一份期待。「真的可以吗?」   赵平澜刮了刮她的鼻子。「如今你比我还忙。」   「我可以将医馆丢给师傅。」   「好啊,我就让郞先生去陪华神医。」   张水薇忍俊不住的咯咯笑了。「师傅一定会骂我叛徒,不过,为了她的幸福,我就当一次叛徒吧。」   赵平澜很喜欢她这份单纯的欢喜,不过一点点小事,她就可以乐不可支。他将她紧紧圈进自己的怀里,感性的道:「妞妞,有时候夜里惊醒过来,我还会以为自个儿作了一场很美的梦,可是看着身边的你,连睡着了都是带着幸福的笑容,我知道这不是梦,是上天怜我失去太多了,将最美好的你带到我身边,让我可以为失去的家人幸福的活下去。」   张水薇伸出右手握住他的左手,两人十指交握,抬起头,坚定的告诉她。「我会一直陪着你幸福的活下去。」   赵平澜像个孩子似的用力点着头,有她陪伴,他会幸福的活下去。   张水薇当然知道来医馆的不会只有病人,也会有客人,不是为药物而来,是专程来拜访,可是,在众多访客之中绝对不包括他——元韦洲。   「世子爷若是身子不适,可以请太医,怎么来我们这间小医馆?」无论他来此目的何在,张水薇还是将他视为上门求诊的病人。   「我……你这儿不是开医馆的,我不能来吗?」元韦洲也不知道自个儿是无意间走到这儿,还是刻意走到这儿,总之,当他停下脚步抬头一看,已经站在丽医馆前面,这让他想起她在英国公府为未来皇后娘娘治病的事,虽未亲眼瞧见,但是想到她可以将梁千钰赶出来,且未来的皇后娘娘据说很快就谈笑风生的出现,他就相信她的医术高明。   「当然可以,可是,我们专攻妇科,若世子爷身子不适,还是另寻大夫吧。」她与师傅约定好了,找上门的病人若为男性,她们不会不看诊,但以情况紧急,或者对方是在寻找许多大夫得不到诊治之下才寻到这儿的为主。师傅也说了,其实无论男女,一般病人不会找女大夫,只因为更信任男大夫,不过时间会证明,医术不分男女。   「你为何学医术?」   张水薇愣怔了下。「不为何,遇见师傅,师傅愿意收我为徒,我就学了。」   「你医术很高明吗?」   「无论任何事物,都是学无止境。」   顿了一下,元韦洲呐呐的问:「你恨我吗?」   「我不明白世子爷的意思,我只知道一件事,不曾记挂,何来七情六欲?」   她是在告诉他,她早就忘了过去吗?瞧她娇艳得像朵桃花,想必深得赵平澜宠爱,又怎么会想起过去的日子?元韦洲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沮丧,每次被梁千钰那个女人逼得快喘不过气,他就会想到她,而她,竟然早就忘了他。   「不知道世子爷还有何指教?」这儿是医馆,无论来者何人,她都不能赶人,要不然,她绝不管赵平澜的交代,直接让身旁的冬青或冬橘将他撵出去。   「我真的很后悔。」   「世子爷慎言。」   「你不知道那个女人……」元韦洲及时打住。真是疯了,怎能在她面前臭骂梁千钰?这不是让她笑话他吗?可是,他真的忍不住,她如此温柔,不知不觉就想将心里的委屈全部向她倾吐。   「世子爷还是赶紧走吧。」她无法同情元韦洲,这不是他的选择吗?   元韦洲真的很不想离开,可是也知道不能赖着不走,最后只能依依不舍的丢下一句。   「我下次再来看你。」   张水薇顿时傻了。还要再来?   「夫人,下次奴婢还是将勤国公世子挡在外面好了。」冬青不好直说元韦洲的脑子不正常,夫人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妥当。   张水薇忍不住苦笑。「来者是客,若是教人瞧见我们将人挡在外面,这对医馆名声不好。」   「要不,请华神医出面,勤国公世子好像很怕华神医。」冬青又说道。   「师傅在,倒是可行,就怕师傅不在。」因为医馆刚刚开张,她总是放心不下,每日都会过来瞧瞧,而师傅就不同了,不坐堂时,绝对不进医馆。   「依奴婢看,夫人还是坐堂的日子来就好了,勤国公世子来个一两次,见不到夫人,应该就不会来了。」冬橘提议道。   张水薇轻叹了一口气,无比哀怨的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改掉这种坏习惯,不坐堂的日子,就待在府里当国公夫人。」 第十一章 幸福的时光   张水薇觉得自个儿已经死了好几回了,全身又酸又痛,骨头好似被拆得一根也不剩,别说动一下,就是连瞪人的力气都没有……一双眼睛无比哀怨的向某人发出控诉,原以为不再每日上医馆,日子应该变得很轻松,可是,他却搞得她更累了。   赵平澜调皮的靠过去咬了一口她的下唇,她很想回咬,可是没力气,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哀鸣,逗得他忍俊不住的大笑。   「赵平澜,你就会欺负我。」   「不要生气,我让你欺负,无论如何欺负,我一声也不吭。」他向她伸出手,一副准备慷慨赴义的样子,可是暧昧的眼神一看就知道心思龌龊。   张水薇只觉得看见野狼在流口水,赶紧使出吃奶的力气离他远一点,用被子将自个儿卷紧。   见她充满防备,赵平澜强迫自个儿忽略美色的诱惑,语气正经的道:「我说个笑话给你听,如何?!」   「不要。」她严重怀疑他在打什么歪主意,无论他多想隐藏,从他眼中射出来的光芒明明就是一匹准备发动掠夺的饿狼,若是相信他,她就是个草包。   「很好笑,真的不听吗?」他试着伸出手,摸一下被她紧紧裹住的被子,她恶狠狠的一瞪,他赶紧将手缩回来。   「不听,再好笑,都没有让自个儿变成笑话来得好笑。」她义正词严的表示。   「可是,我以为你很想知道元韦洲和梁千钰的笑话。」在如此美妙的时刻,他实在不应该提起那两个扫兴的人,可是看着如此娇媚的她——虽然努力摆出很正经的样子,眼波却荡漾着缱绻的媚意,他真的很想扑过去再来一次……今日也不知道来了几次,他确实太不知节制了。   张水薇抓住被子的手不由得一松。「他们怎么了?」   「你不是不想听吗?我不勉强你,真的!」   「赵直之!」   赵平澜很无辜的眨着眼睛。「你自个儿说不听的嘛。」   她娇瞋的一瞪。「你别再卖关子了,赶紧说啦。」   「听说他们两个闹得不可开交,梁千钰从后宅一路追打到前院,完全将公主的尊严抛到脑后,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元韦洲在惊慌之中跌得鼻青脸肿,最近应该也没有脸面去医馆打扰你了。」   「元韦洲跌得鼻青脸肿?」张水薇两眼瞪得好大。这是在唱戏吗?   「虽然早有耳闻四公主梁千钰脾气不好,可是今日才知道她是真正的泼辣,闹起来一点脸面都不顾,勤国公和夫人根本管不了。」赵平澜初听此事,冲击力也很大,怎会有这样的女子?不过又忍不住拍手叫好,元韦洲这样的烂人还真需要梁千钰这样的恶女来磨。   「他们如何管得了?梁千饪好歹是公主。」   「若非皇上刚刚举行大婚,这会儿勤国公已经跑去告御状了。」明明是勤国公府,却变成了公主府,以前梁千钰在宫里说话很有分量,这口气也就忍了,如今的皇上根本不理这位四公主,勤国公当然受不了了。   「勤国公好意思去告御状?」张水薇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当初还直夸儿子有本事,竟然可以勾搭上公主,如今跑去告御状,不觉得丢脸吗?   「勤国公也是受不了了,梁千钰横行霸道惯了,根本没将长者放在眼里。」   张水薇突然想起一事,柳眉轻轻上扬。「你为何如此清楚?」   「这事闹得可大了,如今酒楼茶肆都在议论,也只有你不知道。」   张水薇对着他勾唇一笑。「勤国公府想必下了封口令,若是有谁胆敢透露出去,必然是杖毙扔到乱葬岗,有谁会不知道死活的传出去?」   赵平澜无奈的举手承认了。「没错,是我在搞鬼。我派人盯着勤国公府,一来找机会收买提供消息的奴才,二来挖点有用的消息,再不时将勤国公府的乌烟瘴气传出去,搞得他们灰头土脸。他们让你受了委屈,难道不应该尝点苦头受点罪吗?」   张水薇真的很感动,忍不住靠过去亲他一下。「谢谢你。」   「原是想让梁千钰怀疑元韦洲的心思,让两人自个儿闹起来,可是如今见到梁千钰凶悍起来不管不顾的样子,我觉得这个主意太过轻率了,以后见了元韦洲,你不必对他太客气,若能避开他,当然更好。」   「你担心梁千钰跑来找我吗?」张水薇好笑的摇了摇头。「梁千钰不至于干出如此丢脸的事,这无疑表示她承认输给我了,堂堂一个公主怎能咽下这口气?」   「你可曾想过一个女人会追着一个男人喊打喊杀吗?」赵平澜无奈道。   这会儿张水薇说不出话来了,不难想象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吓人。   「梁千钰比皇上还小,却不曾将皇上视为兄长敬重,还将皇上当成下人颐指气使,她与皇上心结已深,因此她一直觉得很不安,如今又没有太上皇和太后护着她,她更是担心勤国公和夫人会借口将她赶出勤国公府。这种情况下,她像狂犬般见了人就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真没想到,她也有害怕的一日。」张水薇难掩感慨的道。   「没有人不知道害怕,只是手握大权的时候,容易被权力迷了眼,看不见危险,而如今她没有权力可以迷昏双眼。」赵平澜温柔的撩开她鬓边的发丝。「总之,见到勤国公府的人,你就绕道而行,少一事,就能少一份担忧。」   「我不怕,我身边有冬青和冬橘,又有你暗中安排的护卫。」   「无论你身边有多少人,没有我守着,我就是不放心。」   虽然知道他对她用情至深,可是往往在不经意之间,她又会发现自个儿太过低估了,他很爱她,真的很爱很爱,如同伊冬所言,他爱她爱到没有骨头。   张水薇带着被子扭啊扭啊靠向赵平澜,下一刻,他已经将她拉紧的被子扯了过去,然后将两人一起卷进去。   赵平澜笑了。「你就是应该待在我的怀里。」   「你老实一点,虽然明日不用上朝,但还是要进宫。」   「好,我会老老实实不要动。」   顿了一下,她的口气转为严肃。「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你至少要比我多活一个时辰。」   「好,我比你多活一个时辰。」   「不问原因吗?」   「你要我多活一个时辰,我就多一个时辰。」   她将整个脑袋瓜埋进他的怀里。「没有你,我害怕自个儿不知道如何活下去。」   其实,没有她,他更害怕自个儿不知道如何活下去。失去原有的一切,他没有了家,活着只为了复仇,如今有了她,他又有了家,有了一个给他温暖、让他重新获得力量的地方。无论朝堂上吵得多凶、斗得多狠,回到家,在她身边,他无须筹谋算计,无须猜想对方在想什么,他可以安心睡上一觉。   「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比你多活一个时辰。」   接下来,无须任何言语,在对方的怀抱里,缠绕着是彼此深深的爱恋,还有两颗紧紧相连的心。   虽然从赵平澜那儿得知梁千钰疯狂的举动,张水薇还是没有想过梁千钰会对自个儿出手,毕竟她如今是成国公夫人,赵平澜还有个众臣都要礼让三分的身分——帝师,梁千钰想对她不利也不敢明着来。   没想到,她错估梁千钰的疯狂,竟然当街放纵疯马冲撞她坐的马车,若非赵平澜安排的暗卫一个挥鞭圈住马脖子,一个一箭射入马的眼睛,将疯马拦下来,她的马车不但翻了,只怕还要解体,而她和两个丫鬟都会伤得很重。   马车遭到撞击,身上难免磕磕碰碰遭了罪,可是比起这些小伤,张水薇心理层面的惊吓更大,实在太疯狂了,下次她会不会索性自个儿拿刀子砍人?   回到府里,喝了一碗安神汤,张水薇看着还坚定的守在身边的冬青和冬橘,觉得很自责。   「你们也去喝碗安神汤,伤口清理上药后就待在房里休息,这儿有伊冬和秋吟、秋月侍候。」为了保护她,冬青和冬橘只能用自个儿的身体护卫她,她们受到的撞击当然比她严重。   「是啊,你们去休息,我保证寸步不离守着夫人。」伊冬拍着胸口道。   冬青和冬橘这才应声退了出去。   「夫人,那个女人根本是个祸害,这件事绝对不能就此算了。」伊冬小心翼翼为张水薇额头上的伤口擦药,不过还是痛得她缩了一下。   张水薇整个人疲惫的歪在炕上。「梁千钰的坐骑肯定被下药了,可是不管怎么查,都不会有结果,最多只是杖毙几个马房的小厮,而梁千钰牺牲的就只是平日视若珍宝的坐骑。」   平静下来后她想了又想,领悟到一件事——梁千钰亲自行凶比藉着别人的手更能撇清关系,最重要是,梁千钰的目的达到了,明明白白警告她离元韦洲远一点……很可笑,除了梁千钰,只怕没有人当元韦洲是个宝,可是她说得再明白,梁千饪也不会相信,不安让她根本看不见事实。   「这个女人真是太可恶了,奴才的命就不是命吗?」伊冬怒道。   张水薇冷冷一笑,想起自个儿的遭遇,梁千钰草菅人命一点都不稀奇。「对她而言,能否达到目的最重要,其他一概不管。」   伊冬恨恨的咬着牙。「难道这事就算了吗?」   「当然不会算了,胆敢伤害我的女人,我绝对不会放过她!」赵平澜大步走进来,屋内的丫鬟立刻退出去,就连伊冬这个粗线条的人也知道回避。   「怎么回来了?」张水薇连忙坐起身,赵平澜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检视她身上的伤口,见到右眉上方的撞伤,眼神一沉,她知道他很生气,连忙安抚道:「没事,还好有你暗中安排的护卫,只是受了一点小伤。」   赵平澜在她身边坐下,将她圈进怀里。「我不会放过那个女人。」   「你当心一点,她好歹是个公主。」皇上或许不喜欢这个妹妹,但是也不容许外人对她出手,这关系的是皇家的尊严。   「我要修理她太简单了。」位高权重不可怕,就怕遇到披着羊皮的狼。   「我今日发生这样的意外,若她出了什么事,难免教人怀疑到你头上。」   「你不相信我吗?」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印下一吻。「不用担心,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看见其中有我的手脚。」   张水薇还是不太放心。   「你准备一下,后天我们去庄子住几日。」   张水薇愣怔了下,心存怀疑。「真的要去庄子住几日?」   「皇上已经知道今日你在街上发生的事,为了弥补你,允了我带你去庄子住几日。原本想明日就带你去庄子,可是明日朝堂上要讨论赋税的事,虽然与吏部无关,但是皇上想让我看看几位户部大臣,要我留下来讨论。」   「街上发生的事这么快就传到皇上那儿?」   「你一出事,炎赫就立刻将消息送进宫给我,我当然不能隐瞒皇上,总要提醒皇上约束那个嚣张爱惹祸的妹妹。今日梁千钰可以纵马伤你,难保将来她不会伤了前来参加万寿节的邻国公主,皇上可不能丢脸丢到外国使臣面前。」   「你没在皇上面前闹脾气吧。」   「我闹点脾气,皇上才会开心,过几日你还会有赏赐。」当皇上的可不喜欢喜怒都藏在心里的人。   张水薇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再纠结此事。「因祸得福,我终于可以去庄子了……对了,我要赶紧收拾东西。」   「不急,明日再让丫鬟们收拾就好了。」赵平澜将张水薇抱回床上。「你歇会儿,我去外书房处理一点事情,待会儿回来陪你用晚膳。」   张水薇点了点头,眼睛一闭就睡着了,赵平澜守了一会儿,帮她拉了拉被子,方才转身离开房间,来到外书房,李炎赫已经在那儿等着。   「勤国公府有何动静?」   「勤国公世子不在府里,应该还不知道今日街上的意外。」   「既然不知道,就由我亲自告诉他好了,你去安排,将人送来我这儿。」   「是,还有,今日勤国公府另外送了一个消息出来,勤国公世子在外书房养了一个小妾。」   赵平澜若有所思的笑了。「将小妾养在外书房,这倒是新鲜事。」   「外书房是勤国公的地盘,也唯有那儿可以瞒着四公主这个醋醑子。」   「这就更有意思了。」   「主子是不是要将这事闹到四公主那儿?」   略一思忖,赵平澜不怀好意的笑了。「当然,不过,别急着挑明,我答应过妞妞了,不会教人家察觉其中有我的手脚,再说了,四公主还是自个儿发现更有意思,想想,勤国公府上下联手瞒着四公主,四公主会有何反应?以她的性子,没有闹得勤国公府鸡犬不宁,有可能吗?」   「我明白了,今日就让人传点风声到四公主那儿。」   「盯紧一点,他们不闹,也要想法子让他们闹,闹得越凶越好,总之,今日妞妞受的委屈一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李炎赫在心里为元韦洲和梁千钰哀悼,没有闹到他们彻底反目成仇,主子不会善罢罢休,他已经为他们的下场靶到忧心了。   今日原是元韦洲开心的大日子,外书房的宝贝儿有孕了,赶紧将人护送到庄子,可是还没踏进勤国公府,就被成国公府的人请到赵平澜面前,接着被狠狠的骂了一顿,说他不懂得管教妻子,放着她像疯狗一样出来乱咬人,他都懵了,梁千钰究竟干了什么?虚心请教,得知梁千钰今日在街上闹了一出大戏,吓得他连忙落荒而逃,梁千钰真是疯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赵平澜有多疼爱夫人,她竟然跑去招惹人家,难道她不怕惹火这位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吗?   回到勤国公府,元韦洲真的气炸了,一路冲到梁千钰面前,破口大骂。   「你是不是疯了?你以为赵平澜是你可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懦夫吗?一个被抄府灭了还可以再爬上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师,你就该知道他这个人有多阴狠,你怎么还敢招惹他?」   梁千钰根本无意隐瞒自个儿的恶行,没能让张水薇身受重伤她已经很火大了,元韦洲竟敢不知死活的一进门就吵吵闹闹。「本宫不过是给张水薇一点小小的警告,你舍不得吗?」   「张水薇已经是赵平澜的妻子,我还能舍不得吗?」   「若是张水薇没有嫁给赵平澜,难道你要将她娶回来吗?」梁千钰根本失去理智了,只关心她想知道的那一部分。   「她已经嫁了。」   「本宫不管,你给本宫说清楚!」梁千钰扑上去扭住元韦洲的衣襟。   「你这个妒妇,你不要无理取闹!」元韦洲抓住她的手想拉开她,可是她力气很大,他又不敢过于用力,两人只能拉拉扯扯。   「对,本宫就是妒妇,你给本宫说清楚!」   「我懒得跟你说了,你别再去招惹她,惹火了赵平澜,你不会有好果子吃!」   「笑话,本宫可是公主!」   元韦洲嘲讽的一笑。「是啊,你是公主,可是,那又如何?若是赵平澜派杀手取你的性命,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他,你信吗?」   「你……」   「你清醒一点,如今你不过是空有公主的身分,却没有公主的本事。」元韦洲一想到赵平澜充满鄙视的目光,完全不敬他这个驸马爷兼勤国公世子,他就很恼很郁闷,若是梁千钰在皇上面前还能说上几句话,赵平澜敢如此待他吗?   「元韦洲,你好大的胆子……啊!」梁千钰气得一时放松扭住元韦洲的双手,元韦洲趁机挣脱她,她往后一退,没踏稳脚步,跌坐在地上。   「你再闹,我就去告御状,让皇上为我主持公道!」   梁千饪不敢置信的怒瞪双眼。「元韦洲!」   元韦洲哼了一声,袖子一甩,走了出去,守在门边的梨香走了进来,看见梁千钰坐在地上,慌张的上前扶起她。「公主,你还好吗?」   「这个元韦洲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如此对待我!」   梨香将梁千钰扶到榻上坐下,为她倒了一杯水。「公主,你先冷静下来,别气坏了身子。」   喝了茶,梁千钰还是气得全身发抖。「这都是张水薇的错,本宫不会放过她!」   梨香顿了一下,忍不住道:「公主何必跟张水薇过不去?她终究成亲了,还是京城权贵夫人小姐争相结交的成国公夫人,她不可能再踏进勤国公府。」   梁千钰岂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元韦洲的冷待让她胸口有一股气,想要找个人发泄。   「本宫不甘心!」   「奴婢觉得比起成国公夫人,公主更应该留意驸马爷身边侍候的人。」   梁千钰脸色一沉。「你想说什么?」   「奴婢听到很荒谬的传言。」   「什么传言?」   「近来夜里常常听见外书房嬉闹的声音。」   「那又如何?外书房是公爹……」梁千钰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两三个月,元韦洲可是夜夜宿在外书房,外书房夜里嬉闹,绝不可能是元韦洲和公爹在玩,那么……   「这事你从哪儿听来的?」   「一开始是听见大厨房的人在闲聊,因为外书房近来常常去大厨房要夜宵。」   「这是刻意说给你听的吗?」梁千钰毕竟是皇家的孩子,警觉性比元韦洲高。   「奴婢很少去大厨房,今日也是因为公主近来胃口不好,奴婢特地去找大厨房的刘管事商量明日能否给公主改菜单。」   没错,她房里的人分工很清楚,主要是确保出了事就可以立刻找到负责的人,大厨房不可能预料到梨香会出现。「除了大厨房,还有谁提起此事?」   「奴婢从大厨房回来,原想找二门的门房打听一下,可是路过花园的时候,又听见几个丫鬟在窃窃私语。」   「哪里的丫鬟?!」   「奴婢只认得一个,是国公夫人那儿的丫鬟。」   无论是否有人刻意透过梨香将此事传进她耳中,只怕是真有其事。   「你相信元韦洲有胆子背着本宫养小妾吗?」   「奴婢不敢说。」   「你说。」   「驸马爷很可能没有这个胆子,可是若得到国公爷和夫人的同意,这就难说。」   是啊,这件事指出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勤国公府上下一起联手瞒着她,这不是跟当初张水薇的情况一样吗?梁千钰已经完全相信这件事情了。「他们怎么敢如此对待本宫?」   「公主先别急,最重要的是查清楚真相,只是,外书房向来不容许人靠近一步,想从外书房打听到消息不容易。」   「这事李四一定知道。」   「李四只怕被下了封口令,上次公主问李四关于英国公府的事,李四不也跟驸马爷同一个鼻孔出气吗?」   略一思忖,梁千钰只能动用不轻易动用的人手——公主的侍卫。「既然要查,就查得彻底一点,你让秦夜他们暗中跟着元韦洲,仔仔细细记下他的一举一动。」   张水薇完全不知道勤国公府一触即发的风暴,开开心心的跟着赵平澜去庄子游玩,划船、钓鱼、烤鱼、放风筝、采桃子、腌酱菜,还有在超大的浴池嬉戏玩闹,大战到全身虚脱……原本是要住上十日,可是短短三日,皇上就将他们紧急召回来,借口要张水薇帮忙验尸,事实上是让赵平澜进宫继续讨论陚税的事。不过,张水薇一向是容易满足的人,三日的休假对她来说就很美好了,况且她又有机会当仵作了,她也不想计较太多。   总之,她的日子过得很顺心,而元韦洲和梁千钰像是消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开始犯春困,能够窝在床上,她绝对不想爬起来,更严重的是,吃饱了就忍不住打哈欠,想要爬上床睡觉。   「对不起,今日能不能别去花园了?」张水薇第一次决定在饭后消食上偷懒。   赵平澜担心的皱着眉。「我瞧你气色不太好,你暂时别去医馆了。」   「如今只有坐堂才会去医馆,再不去医馆,师傅一定会要我将医馆收了。」原本说好了,半个月会有五日陪着师傅走访京郊那些穷乡僻壤之地,可是医馆开张至今,她一次也没去,一直都是鸿叔陪着,如今则是多了一个喜欢跟在师傅身边打转的鄢先生……结论是,师傅觉得她还是专心当国公夫人,偶尔帮刑部验尸就够了。但她可舍不得收了医馆,医馆生意真是好,不但美容膏卖得吓吓叫,各式药丸也卖得很不错,这些收入足够她们去那些穷乡僻壤之地义诊。   「我只是担心你身子吃不消。」   「不会,我只是春日贪睡。」   「你以前也是如此吗?」   「应该是吧。」春寒料哨,过去几年春日绝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房里,觉得太无聊了,就会爬到床上小睡一下,这想必是春日贪睡的关系吧。   「要不要请华神医帮你诊脉?」赵平澜还是觉得不放心,实在是因为太了解她了,心思总是绕着身边的人打转,难免就会疏忽自个儿。   张水薇噗啮一笑。「我自个儿就是大夫,何必请师傅诊脉?我的身子自个儿最清楚了,我保证壮得像头牛,你用不着担心。」   「我看你痩得像根竹子似的,哪里像头牛?」   张水薇做了一个鬼脸。「这只是比喻,我很健壮,你绝对不必担心。」   这时,冬青的声音传了进来。「国公爷,牛峻有事急着见你。」   「我去瞧瞧,你等我,待会儿我们还是去花园走走。」赵平澜下了炕走出去。   张水薇不想去花园,赶紧招来冬青,将棋盘和黑白云子摆上炕几,不过这个主意好像自讨苦吃,看着棋盘,她就想睡觉了……念头才起,她就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哈欠,不由得抖了一下,赶紧打起精神,用黑白云子绘了一幅娃娃放鞭炮的图。   看着棋盘上的杰作,张水薇不由得一怔,怎么会想到画娃娃放鞭炮呢?难道她一直想要娃娃吗?他们成亲有五个月了,很快就半年了,若是她的肚子再没有消息,她也会担心自个儿……她先前的病确实不容易有孩子,如今虽然好了,也一直用心保养身子,但难保不会留下后遗症……真的生不出孩子,怎么办?她绝对无法容忍赵平澜纳妾,她可不想跟另外一个女人分享他。   「你就这么不想去花园散步消食吗?」赵平澜回来见了棋盘和黑白云子,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   张水薇收起混乱的心情,努力挤出笑容。「今日就是很懒嘛!」   「不想去就别去,不过,明日一定要让华神医为你诊脉。」   张水薇随意的点了点头,这也要她遇得到师傅啊。明日由她坐堂,师傅也不知道上哪儿逍遥了,根本不会出现在医馆。深怕他会继续抓着此事不放,她赶紧转移话题。   「对了,牛峻为了何事找你?你怎么如此开心?」   赵平澜讶异的挑起眉。「你怎么知道我很开心?」   「哦……我就是知道。」   赵平澜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是因为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你真的有开心的事?」   赵平澜点了点头,可是并没有打算说清楚。   「什么事?」   「你以前不会如此好奇,我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张水薇苦恼的肩膀垮了下来。「我是不是变得很罗唆?师傅说了,我有越来越唠叨的倾向,孩子还没生,就像个当娘的,她真替你担心,你怎么受得了我?」   「不会,我喜欢你唠叨。」赵平澜靠过来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你不必安慰我。」   「这是我心之所想,我就喜欢听你唠叨这个、嘱咐那个。」那种被一个人仔仔细细关心的感觉,真的让他觉得很幸福。   「真的吗?」   「真的,你啊,别胡思乱想。」赵平澜伸手摸了摸头,心想她既然将棋盘都搬出来了,索性陪她下一盘棋,这才发现她用黑白云子绘了一幅娃娃放鞭炮图,不由得笑了。   「你还真是调皮!」   咬了咬下唇,张水薇语带忧愁的道:「若是我生不出孩子,怎么办?」   「不会的,我们一定会有孩子。」   「万一没有呢?」   赵平澜好似想到什么眼睛一亮,目光移向她的肚子。难道她……是啊,他怎么如此粗心?明日退朝后他还是亲自去医馆找华神医,她对自个儿一向不用心,他得亲自问华神医如何照顾她和腹中的孩子。   「你还没回答我。」   「不会,我们一定会有孩子,一个像你,一个像我,一个有你有我。」   「我是说万一,万一没有呢?」   他是不是应该提醒她小日子过了好几日了?还是等明日华神医确认之后再说,万一没有怀孕,也不会空欢喜一场。赵平澜将她抱进怀里,低头吻着她的额头。「你真是个小傻瓜,经历这么多,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吗?我不会做令你难过的事,无论有没有孩子,我绝对不会纳妾,这可是连皇上都知道的事。」   「可是,我知道你有多想要孩子。」每次他们走在花园,听着他诉说发生在这儿的许多故事,她就可以想象成国公府曾经有过的盛况,可想而知,他多么盼着这儿再度充满欢乐的人声。   「难道你不想要吗?」   「想啊。」   「是啊,我们都想要孩子,可是能否有孩子,这要看上天的意思。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赵家子嗣繁盛,然而不过是一夕,只有我留下来。华神医不也常常告诉你,一定要放宽心,成日胡思乱想,再健壮的身子也会生病。」   没错,再健壮的身子也禁不起胡思乱想。张水薇用力点点头,不能保证有孩子,但可以确定一件事。「我会很爱很爱你。」   「这是我心之所愿,满京城不会有人比我还幸福,不准再胡思乱想了。」   张水薇安心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单单享受在他怀里幸福的时光……人生无常,珍惜所有,这才是最重要的。   华神医是一个很懂得享受的人,因此建医馆的时候,她还弄了一个花园,花园里面有葡萄棚,有缠绕着金银花的秋千,有荷花池,还有石桌石椅,当然,睡觉的小屋绝对不能少,从小屋看出去,正是景色最为美好的花园。   看了一位上门求医的妇人,张水薇忍不住又打哈欠了,索性进了小屋,可是刚刚窝到炕上,就听见张柏斌大呼小叫的声音。   「妞妞,听说了吗?梁千钰失手杀了元韦洲……」张柏斌像一阵狂风扫进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当初他为了梁千钰伤害你,如今终于遭罪了,活该!」   半晌,张水薇才发出声音。「你说什么?」   「元韦洲死了,死在梁千钰的手上,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张柏斌实在太恨那对奸夫yin妇了,如今他们有这样的结局,这根本是罪有应得!   「这怎么可能?梁千钰为何会失手杀了元韦洲?」张水薇下了炕,因为太急了,身子晃了一下,一旁的冬青赶紧上前扶住她。   「妞妞,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吗?」张柏斌慌张的问。   「没事,只是一时头晕。」   「夫人,还是坐下来吧。」冬青轻声提醒。   「对对对,你先坐下来。」张柏斌连忙上前扶着张水薇另一边,让她坐下来,对着冬青挥了挥手。「你去找华神医过来。」   「我没事,师傅不在。」   「奴婢派人去找找看,顺道回成国公府瞧瞧,说不定华神医在我们府里。」   张水薇为了就近照顾华神医,在成国公府后巷对门置办了一间宅子,安排两个丫鬟和两个婆子侍候。宅子布置得极其别致典雅,伊冬很喜欢,索性在那儿要了一间房间,夜里就去那儿睡觉,而华神医不坐堂也不出门行医时,就会跟伊冬跑到成国公府的小厨房琢磨吃食。张柏斌挥手道:「你赶快去吧。」   冬青欠身走了出去,张水薇心急的问:「你说清楚,究竟怎么一回事?」   张柏斌在炕的另一边坐下。「这事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勤国公府上上下下瞒着梁千钰让元韦洲在外书房养了一个小妾,这个小妾不久前有了身子,元韦洲担心出事还将人藏到庄子养胎,没想到这事还是让梁千钰发现了,为此,梁千钰每日对元韦洲拳打脚踢,逼着元韦洲将小妾交出来,元韦洲当然不愿意。直到昨日,梁千钰终于找到元韦洲藏匿小妾的庄子,带着侍卫杀了过去,扬言要杀了小妾,元韦洲为了保护小妾腹中的孩子,扭打的时候被梁千钰一刀刺中了心窝。」   「昨日……」难道昨日牛峻来找赵平澜就是为了此事?   「不是我没有同情心,这是元韦洲自找的,他一直都很清楚梁千钰的为人,可是为了权力,他宁可将梁千钰这个祸害引进门,如今终于自食恶果了。」   张水薇同意这真是元韦洲自食恶果,可是生命的消失总是令人感伤。   「你不会替他难过吧。」   「总是生命。」   「他若珍惜生命,就不会践踏他人的生命。」   张水薇无话可说,起身想为自个儿倒杯水,没想到一站起身,前面竟是一片黑暗,然后她就听见三哥哥惊叫一声「妞妞」,随即便失去意识。   张水薇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总之,睡得心满意足了,她才睁开眼睛,正好见到赵平澜,他正痴痴的看着她,她很自然的对他扬起笑容。   「今儿个三舅子差一点被你吓破胆了。」   愣怔了下,张水薇这才想起自个儿晕过去了。「我怎么了?」   「没事,只是要当娘了。」   「二哥哥呢?」   「他回去告诉岳父好消息。」   「好消息……慢着,你刚刚说什么?我……」张水薇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只手悄悄移向肚子。这是真的吗?她腹中有个小生命?   「华神医说日子浅了点,不过她对自个儿的医术有信心,确定是喜脉。」   过了一会儿,张水薇眨了眨眼睛,眼泪哗啦哗啦的滚下来。   「你怎么哭了?」赵平澜伸手慌张的抹去她的眼泪。   「这是真的吗?我有了吗?」   「真的,我们要当爹娘了,华神医特地交代,你要保持愉悦平静的心情,这对腹中的孩子很重要。」   张水薇点了点头,可是突然想起先前听见的事,连忙抓住赵平澜。「梁千钰失手杀了元韦洲是真的吗?」   「真的,你替他难过吗?大可不必,这是他自找的,梁千钰如今在宫里说话不管用了,他就冷待她,生出别样的心思,他就是个负心汉,今日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赵平澜的口气酸溜溜的,虽然知道她生性善良,没有其他感情因素,还是不喜欢她可怜那个烂人。   张水薇坐起身,赵平澜随即移至她身旁,她依偎在他的怀里。「说是难过,还不如说是感伤,许多人苦苦挣扎想要活下来,可是他们有身分地位、钱财,却是一点也不懂得珍惜。」   「这都是因为贪念,不贪不求,好好过日子,不就什么事都没有。」   「这事是你安排的吗?」   「我岂能算到梁千钰会杀了元韦洲?不过,元韦洲的庄子是我让人透露出去,你会怪我吗?」   张水薇摇了摇头。「你不说,梁千钰也会想法子查出来,查不出来,她就日日夜夜纠缠着元韦洲,最后很有可能在勤国公府杀了他。」   「梁千钰的性子太极端了。」赵平澜摇摇头。   「梁千钰会如何?」   「梁千钰已经下了监。按理,她是皇家女儿,太上皇和太后都还活着,皇上无论如何要想法子保她一命,可是勤国公夫人伤心欲绝,口口声声要她赔儿子的命,而她也直嚷着要追去阴曹地府找元韦洲,好像一点活下去的念头都没有。皇上实在拿不定主意,不保梁千钰的命,其他兄弟姊妹会说他藉机铲除手足;保住梁千钰的命,又怕寒了权贵大臣的心。这事真的很麻烦,皇上左右为难,不管结果如何,那些一直找机会作乱的人都有借口了。」   张水薇嘲讽的一笑。「梁千钰是我见过最自私的人,只想到什么对自个儿最好,却不曾想过会不会让关心她的人伤心,会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太上皇和太后都是自私的人,如何教导她为他人着想?」   虽然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子,不完全是父母能够决定,可是父母给孩子立下的就是自私自利的样子,岂能期待孩子懂得体恤别人?   「我手上有一道免死金牌。」这是初出嫁时父亲给她的。   顿了一下,赵平澜想起来了,先帝时,岳父救驾有功,婉拒先帝封侯,先帝便赐了一道免死金牌。   「你要用免死金牌救梁千钰?」这一点他难以理解,她不是应该很恨梁千钰吗?   「我不是要救梁千钰,而是要你拿这道免死金牌为皇上解围。」   「免死金牌何其珍贵,怎能送给我为皇上解围?」   「皇上有难,臣子岂能置身事外?再说了,今日我不将免死金牌拿出来,将来教人记起有这么一道免死金牌,岂不是给你惹祸吗?」   「我不怕。」   「拿去吧,我们不需要一道免死金牌,有你,就有我,我们夫妻共进退。」   「我们还有孩子。」赵平澜将手放在她的腹部。   张水薇欢喜得唇角上扬。「对,还有我们的孩子,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无论锦衣玉食,还是粗茶淡饭,我们都会很幸福。」   赵平澜低下头,在她额头上深深落下一吻,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刑部的牢房阴暗却不算脏乱,这儿关押的可全是重要人士,而今更是住了一个皇家成员——四公主梁千钰,狱卒没事就打扫一下,保持干净,以备大人物来探监。   果然,今日就来了一个大人物——当今帝师成国公的夫人,还是个医术精湛的大夫。张水薇在冬青的搀扶下,跟在狱卒身后,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最里面的一间牢房。   「梁千钰,有人来探望你了。」狱卒并非有意怠慢梁千钰,而是关在这儿的人只有一个身分——囚犯。   梁千钰动也不动一下,满心盼着皇上赐下一杯毒酒。她要去阴曹地府问元韦洲,为何要辜负她?她堂堂一个公主委屈嫁给他当第二任的妻子,他不但没有好好待她,还背叛她,他的良心被狗啃了吗?   「梁千钰。」张水薇出声唤道。   梁千钰倏然转过头,一看到站在牢房外面的人是张水薇,立刻激动的扑上来,抓住牢房的铁栏干。   「张水薇,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若是你不出现,今日本宫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是你害本宫的,本宫诅咒你,你不得好死!」   虽然相隔一臂之长,冬青还是小心翼翼站在张水薇斜前方。   「梁千钰,难道你从来不认为自个儿做错什么吗?」看着眼前又脏又臭像个乞丐似的梁千钰,张水薇觉得很感伤,   「本宫何错之有?元韦洲好大的胆子,竟然背着本宫养了一个小妾,还让那个小妾怀了孩子,是他对不起本宫,他本来就该死!」   「他是该死,为了权力任意伤害别人,可是你呢?难道不该死吗?」   梁千钰愣怔了下,好像发疯似的大笑。「本宫该死,所以本宫在等,等着皇上赐毒酒给本宫,本宫要去阴曹地府找元韦洲。」   「皇上不会赐你毒酒。」   「皇上不会……你说什么?」   张水薇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你可以解脱了,可是活着的人却也得为你收拾烂摊子,难道你不觉得自个儿很自私吗?」   梁千钰瞪大眼睛,激动的摇晃铁栏干。「你是什么意思?皇上为何不赐本宫毒酒?」   「我用免死金牌换你的命。」   「你说什么?」   「你就好好活着,为你自个儿的罪行忏悔一辈子。」   「不要!」梁千钰摇晃着铁栏干的手越来越激烈,已经可以看见她手指被磨破了,铁栏染上了鲜红,可是,她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张水薇,本宫用不着你拿免死金牌来换,本宫要毒酒……你听见了吗?本宫要毒酒!」   人生在世真是世事难料,想当初幸灾乐祸看着她被灌下毒酒的人,如今竟然向她要毒酒。   「我也不愿意将免死金牌浪费在你身上,可是更不乐意见到活着的人为你的愚蠢受罪,不得已只能交出免死金牌换你一命。」因为梁千钰的恶行扰得朝堂不得安宁,皇上若想压下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只怕要用某些利益交换,而牺牲的往往是百姓的利益。   「张水薇,你竟敢骂本宫愚蠢!」   张水薇冷冷一笑。「你明明可以当个尊贵的公主,皇上无论如何总是护着自个儿的妹妹,可是,你偏偏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吃醋争吵,最后还像泼妇似的杀死抢来的夫君,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瞬间,梁千钰彷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力,颓然的跌坐在地上。   「你就在这儿为你的余生忏悔吧。」张水薇转身走出去。   刑部衙门外面,赵平澜不安的走过来走过去。为何进去那么久还不出来?她与梁千钰有何好说的呢?梁千钰那个女人根本疯了,见到她,肯定恨不得捅她一刀,可想而知,绝对不会说什么好话……他不应该答应她,如今她可是有身孕的人,怎能让她进牢房那种地方受气呢?若她动了胎气,那可怎么办?   「赵直之!」张水薇的声音终于响起。   赵平澜转身一看,张水薇正好走下刑部官衙前面的石阶,他立刻冲上前握住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一遍。   「我很好。」   赵平澜看了冬青一眼,见她点了点头,便扶着张水薇坐上一旁等候的马车,而冬青则坐在马车前面。   「为何在里面待那么久?」   「我跟梁千钰说了不少话。」   「何必呢?!」   「我总盼着她有一点点后悔,免死金牌才会更有意义。」无论基于何种原因不得不拿出这道免死金牌,总希望救一个值得救的人。   「结果呢?她可有一点点后悔?」   张水薇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愿她在牢房里面可以慢慢想明白。」   赵平澜不想泼她冷水,梁千钰只怕永远想不明白,况且,想明白又如何?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因此当珍惜眼下,珍惜所拥有的。   「从今日开始,你安心养胎,为我生个胖小子。」   「若是女儿呢?」   「我们第一个定要生儿子,哥哥可以照顾弟弟妹妹。」   张水薇好笑的瞋了他一眼。「你说生儿子就生儿子吗?」   赵平澜摸着她的肚子,轻声细语的说:「你是不是爹的宝贝儿子?待你三岁,爹教你骑马、射箭、写字、下棋、做乐器……爹还会带你去庄子上钓鱼,爹亲自为你烤鱼,你娘说爹很会烤鱼,这是祖父传授给爹的秘诀……」   张水薇温柔含笑的看着赵平澜,听着他叨叨絮絮对腹中的孩子说话,她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好父亲,陪伴孩子长大,用心教导孩子为人处事之道,一如公爹为他做的一切……公爹地下若是有知,一定很安慰,他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儿子。   八个月后,张水薇生下了赵平澜的第一个儿子,乳名圆圆,皇上赐名赵元灏。   「为何乳名取圆圆?」看着宝贝儿子,赵平澜笑得阖不拢嘴,真希望儿子可以快一点长大,他们一起骑马、射箭、写字……他想为儿子做好多好多事。   「我们有了孩子不是更圆满吗?」张水薇忍不住靠过去在儿子额上亲了一下,真是太可爱了,可惜像她,若是像赵平澜,就更俊美了。   赵平澜微微挑起眉。「这个是圆圆,下一个不就是满满?」   「对啊,一个圆圆,一个满满。」   「假若还是生儿子呢?」   张水薇娇瞋的瞪了他一眼。「你真贪心,怎么还要儿子呢?」   「这不是重点,我是说‘假若’,难道你要将乳名取作满满吗?」   「不过是乳名,有何关系?」   「乳名也很重要,满满不适合儿子。」   「我觉得满满很不错啊,再说了,说不定下一个是女儿。」   「我不管,若是儿子,乳名绝对不能取满满。」   张水薇突然觉得很好笑,第一个孩子刚出生,他就忙着为下一个孩子的乳名伤脑筋,这像话吗?   「我们说好了,若是儿子,乳名绝对不能取满满。」赵平澜对此事显然很固执。   张水薇若有所思的笑了。「你的乳名是什么?」   「……我哪会记得?」赵平澜看起来有点别扭。   「你聪明绝顶,怎可能不记得自个儿的乳名呢?」   「……是否记得乳名与聪明绝顶有何关系?」赵平澜这会儿连耳根子都红了。   「赵直之,怎能在儿子面前说谎呢?」   赵平澜瞪着双眼,第一次跟他的娇妻生闷气。   张水薇完全置之不理,自顾自的道:「我猜啊,你的乳名一定是呆呆。」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他嘴巴动了动。   「我没听见,究竟是什么?」   「嫩嫩。」   张水薇在爆笑之前连忙用双手捂住嘴巴。婆婆会不会太可爱了?为何取这样的乳名呢?不过,她彷佛可以看见他当时的样子——粉粉嫩嫩好像女娃儿……她突然觉得儿子跟他还是有某些相似之处。   赵平澜发誓,待她出了月子,他定要狠狠的欺负她,将今日受到的嘲笑连本带利索讨回来。 全文完 后记 认真的女人最美 艾佟   当一个人懂得看重自己,珍惜自己,明白自己的存在价值,才能绽放最美丽的风采,这就是大难不死再度重生的女主角张水薇。   其实,张水薇这角色可以套一句佟最喜欢的广告词——认真的女人最美。   佟不喜欢小白兔类型的女主角,佟喜欢坚强的女主角,一直觉得女人比男人更坚韧,失败很容易打倒男人,但是却可以让女人变得更加耀眼。   这绝对不是佟的偏见,而是生活周遭从失败当中站起来的例子绝大部分是女人,所以,常常听人家说「为母则强」,而不是「为父则强」。   老一辈的人普遍重男轻女,佟的妈也难免有这种根深柢固的观念——养儿防老,很努力的生到第四个孩子,终于生出儿子了,人生最大的期望都放在他身上,盼着他光宗耀祖。可是,养儿真的防老吗?当孩子年纪越来越大,女儿早就独立自主,遇到困难总是自个儿想方设法解决,儿子却一直难以摆脱对母亲的依赖,直至母亲再无能力帮衬,儿子才被迫独立面对问题,母亲的观念也完全转变,直庆幸她生了好几个女儿,逢人就说生女儿比较好命,尤其对父亲来说,生女儿比儿子幸福,因为女儿会撒娇,儿子却老是捣蛋。   佟是不是扯远了?拉回……佟的脑子已进入呆滞状态,索性写到这儿,我们下次再见。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